宁安府城,沈家府邸。
知府沈南桥的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在无声的蔓延。
旁边伺候的仆从,早已是战战兢兢,他想离开房间,却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一丝不必要的动作,都可能引来雷霆之怒。
“混账!!”
许久之后,沈南桥怒喝一声,右手竟然直接将梨花木椅子的扶手掰断。
“吴忠,我原本以为,你多少还算个人物,想不到手段如此下作!你枉为读书人!”
他气得浑身发抖。
在他前方的书桌上,摆着一对龙凤玉佩,那是他的死对头——宁安府通判吴忠派人送来的。
意思很明显。
你的儿子和女儿在我手中!
如今,正是两人交锋的关键时期,两人以库银案为棋局,准备一局定胜负。
对方想栽赃嫁祸他。
而他,又何尝不是将计就计,想要反将一军呢?
这是一场博弈,双方长期以来埋下的各种明棋、暗子,都将浮出水面,就看谁最终技高一筹了。
目前来说,他稳操胜券。
他埋下的各种伏笔、卧底,已经掌握了吴忠的关键罪证,只要一出手,对方就再也无法翻身。
可如今……
对方抓住了他的软肋。
以政敌的家属做文章,这是官场大忌!!大部分清醒的官员都不会这么干的。
但偏偏,对方就这么干了。
而他无计可施。
且不说他不屑和对方做同样的下作之事,就算他想做,也没有机会,因为……对方没有家属。
吴忠曾经娶妻两次。
第一位夫人生不出孩子,休了。第二位夫人生出了孩子,可惜是死胎,还难产而死。
后面,他又纳了个小妾。
孩子倒是生出来了,结果长得完全不像他,反倒是和他家的门房有七八分相似。
于是,他打死了门房和小妾。
再后来,他看一个下属官员的老婆身材丰腴、好生养,于是问那位夫人愿与他同席共枕否。
那位夫人没敢拒绝,而那位下属官员也默许了,从此,这位通判大人开始拉帮套。
可是多年后,他依旧没有子嗣。
有人猜测,这吴忠是年轻时纵欲过度,如今人到中年,已经不举了。
由此可见,在这个年代,家里有個孩子继承香火,是多么的不容易。
若是儿女双全,懂事又孝顺,那更是天大的福气!
这个年代的大部分父母,为了孩子,都是可以豁出性命的。
“老爷,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一个风韵犹存、和沈清涵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美妇,匆匆走进了书房。
沈南桥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桌子上的龙凤玉佩。
“这……”
沈夫人有些诧异,没反应过来,两个孩子的贴身玉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吴忠让人送来的。”
沈南桥有气无力的说道。
“什么!!”
沈夫人如遭雷击,当场脸色发白,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
她虽然反应迟钝,但并不笨,几乎瞬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这可是官场大忌,他怎么敢?!”
沈夫人咬牙切齿。
她想不明白,对方这样做就算是赢了又如何,犯了忌讳,注定会丧失前途。
毕竟上面的人也有家属。
你这样玩儿,谁还敢提拔你?谁敢让你坐上高位?
沈南桥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了几分:“估计……他已经是那位大人物的弃子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退路,所以只能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来扳倒我。”
博弈便是如此。
下棋的人落一颗子,棋子就得拿命去填!
棋子都是身不由己。
“那……老爷,我们该怎么办啊?”
沈夫人并不是那种聪明绝顶的女人,遇到大事,也无法做到沉着冷静。
她本就是个普通的女人,只是在年轻时爱上了这个男人,然后生儿育女,一直爱着这个家。
沈南桥沉默了许久。
然后眼神复杂的看向自己的夫人:
“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要么破釜沉舟,将吴忠绳之以法,但这样,两个孩子肯定会死。”“要么我主动认输,揽罪赴死,这样一来,你和两个孩子,应该可以活下来。”
沈夫人大叫道:
“不!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的!”
“而且,那吴忠不是什么好人,要是你死了,宁安府的百姓们,岂不是要遭殃了吗?”
沈南桥自嘲一笑:“夫人,你把我想得太重要了。”
他叹息道:“官场上哪有什么好人和坏人啊,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其实吴忠……虽然这件事做得很下作,但才能并不差,平日里也没有鱼肉百姓,也算个合格的官员。”
沈夫人一愣。
然后继续说道:“那……我们死了,吴忠就会放了青峰和清涵吗?万一他食言呢?”
沈南桥摇摇头:
“不,我了解他。我们明争暗斗多年,他虽然诡计多端,但向来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而且,青峰和清涵从小心思简单,将来也很难有什么大出息,对他没有威胁,他也没必要食言。”
沈夫人顿时语塞了。
“那……那……”
她想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一边是最深爱的丈夫,一边是最疼爱的儿女,她如何选择?
沈南桥上前,牵住了她的手。
“夫人,我知道你很难选择,那换个思路吧,不用考虑我,你和两个孩子,伱怎么选?”
沈夫人不假思索道:“孩子!”
“那就对了。”
沈南桥毫不意外的说道:“我们夫妻俩本就是一条心,你选择救孩子,我同样如此。”
“既然是心中所愿,那么就算是死,也死得其所,无怨无悔。”
“如果是年轻的时候,我会不惜一切的劝你活着,因为那时,我觉得活着是最重要的。”
“但现在我不会了,因为渐渐的我发现,还有很多东西,比活着更重要。所以,我不会再将我认为好的东西强行给你,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两人四目相对,释然的笑了。
这一刻。
这对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夫妻,做出了选择,虽然也有遗憾,却无怨无悔。
此时,旁边的仆从心领神会,轻轻的挪动脚步,退出了书房,并且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哗!!”
然而就在两人干柴烈火,准备点火的时候,窗户突然打开了。
“谁?!”
沈南桥瞬间从床上弹起来,宛如猛虎扑食,可见身手不凡。
然而他扑了个空。
只见黑影一闪,那突然闯入之人已经离开了,并且关上了窗户。
而此时,书桌之上,已经多了两封信件。
“这是……”
沈南桥一愣,然后看到信封表面那歪歪扭扭的螃蟹字迹,顿时眼中射出明亮的光芒。
“夫人!快来看!!”
这天晚上。
夫妻俩第一次发现,自家闺女那几笔见不得人的丑陋字迹,竟然如此赏心悦目。
而此时。
苏含送完信件,已经来到了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上,准备找个地方住下来。
他暂时不打算回去。
毕竟,他的能力都被那条线封印住了,要一天之后才会恢复,现在回去,很容易死在路上。
所以,他索性在这宁安府城住一天,感受一下这座城市的繁华。
“来一间天字号上房!”
苏含找到了一家豪华酒楼,这种酒楼,类似于地球上的五星级酒店,饭菜和住宿条件都很好。
就是很贵。
但如今的苏含早已财大气粗,根本不在乎这点钱,在他看来,有钱就得享受。
有钱不花,留着干啥?
他以前听说过一个段子,男人拼命挣钱,却不会花钱享受,最后自己累垮了,留下一大笔遗产,接盘的男人睡你的老婆,花你的钱,还打你的孩子。
“好嘞!天字号上房一间!”
柜台的掌柜十分殷勤的回头吆喝了一声,然后笑着看向苏含:“公子,五两银子。”
苏含点点头。
这个价格不算很高,因为他的奇人客栈,单间也是五两银子一晚上,豪华套房甚至要二十两。
奢侈品嘛,主打的就是光明正大的宰客,但是有钱人并不在乎价格,反正只是个数字而已。
千金难买我高兴!
然而下一刻,当苏含将右手伸进胸口处时,他却突然动作一僵。
他好像……身无分文。
他这才想起,之前在城门口,他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乞丐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