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真相【二更合一】

沈月島曾设想过自己人生中最漫长的五秒钟会是什么时候。

在东渡山被围困时的生死瞬间?阿勒终于答应和他在一起的甜蜜时刻?或者将来大仇得报下去和爸妈团聚的那一刹那

现在想来,统统不是。

他生命中最漫长、最煎熬的五秒钟,就是站在门外等待霍深出来的这一刻。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装作没抱多大希望只是有些怀疑更是不可能的。

他的心跳快得已经不正常了,心脏连着胸腔那一片的肉被整个拉扯了起来,架在火上烤,火上还有根岌岌可危的引线,仿佛在暗示他如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那一片就会连心帶肉地爆炸。

他把呼吸放得很轻很轻,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浴室门。

这扇门神奇地将浴室内外分成两个空间,里面霍深发出的一切瑣碎的声向都被扩音放大,砸在他耳朵里猛敲他的神经,而门外的沈月島此刻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他下颌紧绷,眼球发红,两只爆出青筋的手一左一右扒着浴室的门,脖子上最粗的那根筋随着他轻缓的呼吸一鼓一鼓地弹跳。

看似平静的一张脸下,压抑着如海嘯般瘋狂翻涌的浪潮。

“咔哒”一声,门从内打开。

沈月島干脆利落,一脚挤进门缝,一只手扒住门沿,明显感觉到門内的人身形一晃,往外迈的腳步同时顿住。他深吸一口气,有些费力地抬起头来,和霍深四目相

对。

瘋狂跳动的心一下子就停了。

还是黑色的……

眼睛沒有任何變化……

他看着霍深,霍深也看着他,潮濕散落的额发下,那双狭长的眼睛依日黑沉明亮。

浴室半明半暗的光从他背后打来,沈月島的眼被刺着,恍惚间竟看不清眼前人的脸了。

直到那个听慣了的声音自然地开口:“怎么跑这儿来了?”

语气一如往常,轻柔和缓夹着幾分縱容。

他裸着上身,右手小臂还缠着绷帶,身上狰狞的烧伤疤痕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腰腹,胯上最窄的那条麦色肌肉上沾着没幹的水珠,下面松垮垮地围着条浴巾。“烤肉好吃吗,怎么没和他们放风筝?”

他低着头擦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問沈月岛,肢体动作或微表情都没露出一丝破绽。

沈月島设想中的怔愣、惊恐,他统统没有,只略微有一些意外,意外他会跑进来。

过了很久,或许只是感觉很久但其实就两三秒,沈月島终于开口了,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哑得就像幾百年没说过话了一样,蹦出来的每个字都帶著股血味。

“你洗澡时都带着隐形眼镜。”

“……就这么怕我看见?”

霍深擦头发的手一顿,抬头望向他,发现他兩只眼睛颜色不一样。

“帶了我的眼镜?”

沈月岛视线落在地上,怔怔的。

霍深伸手按了按他的眼尾,“你怎么这么淘,什么都新鮮,这样不衛生,摘了。”

“我没戴过,觉得好玩。”

沈月島失魂落魄地说。

“嗯。”

“可我戴上之后发现它好像没度数。”

“嗯。”

“而且它还会把原本的瞳色全遮住。”

“嗯,黑色是会遮。

沈月島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满脸的倔強与不甘:“那你原本是什么瞳色?”

“和现在差不多。”霍深像是没注意,隨口说着,擦过他的肩膀朝浴室外走。

沈月島一把攥住他手腕:“摘了我看看。”

这句话说完,气氛瞬间就变了。

浴室内的水汽扑出来裹在空气上,整个空间都变得壓抑沉悶,透着股湿漉漉的黴味。两个人隔著半米的距离,仿佛剑拔弩张、互相忌憚的仇敌。

霍深維持着朝前走的姿势定在那里,大约半分钟后,他扭过身来,看向沈月島。沈月岛抿着唇,不吭声,直视他的眼睛。

霍深看一眼他抓着自己的手,又看一眼他,扔了句:“不是只想问我的眼睛吧。”

他没说多余的话,更沒有多余的表情,但身上独留给沈月島的那份溫柔与纵容消失了,只是淡淡地盯著他,蹙了下眉,冰凉的眼神就帶出股很强的壓迫性。

这是沈月岛三年前认识的霍深。

他的身份摆在那儿,閱历和年齡就注定了这不会是一个溫和的人。不怒自威是媒体和大众最常放在霍深身上的评价,沈月島一开始和别人一样怕他,觉得他身上有层让人畏惧的壳子。

后来霍深用很多很多的纵容,很多很多爱和特权,将那层殼子亲手打破,如今一个眼神,沈月島就感觉那层殼子又回来了,他只是站在这里,都快要被霍深合盯穿。

他落败般低下头,皱着眉把脸转向一边。

霍深看着他垂下的发顶,觉得心窝裏被刺了一刀,钝钝地疼。

从他刚变成“霍深”开始,到拥有如今的权柄地位,经历过太多人太多事,和无数牛蛇神交锋斡旋。

他太知道什么样的眼神会让人畏惧,太清楚什么样的表情会让人失去底气,那些卑鄙的談判技巧已经是深入骨髓信手拈来的东西,但这是他第一次把它们用在沈月島身上。

他二十出头时对沈月島说句重话都舍不得,现在却要亲手把刀捅进他心口。

霍深自己都觉得自己惡心。

“过来吧。”

他拿下头上的毛巾,隨便疊了疊,走到沙发前坐下,浴巾下露出的兩条长腿随意岔着。

沈月岛悬着心,一步一步蹭过去。

一个站一个坐,明明是霍深在仰视他,他却觉得自己變成了伏在深淵的猎物。

“想问什么,直接问。”霍深语氣很冷,“不需要来来回回地试探我。”

沈月島低着头,拇指摁着食指的一个指节,指甲几乎扎进肉里,刺出血来。

霍深说得对,不需要来来回回地试探他,也试探不出什么。

他不是陆凛,更不是管家,在他们身上好用的办法放在他身上就是小儿科。

沈月岛不是没准备迂回的、圆滑的、能让场面不那么难看的方式来探查这件事,但他沉默了三分钟开口却扔了句直白到底的话。

“小亨是我弟吗?”

霍深听到这话连表情都没變:“知道他的身世了?你俩是挺有缘,本家,又一个走丢一个丢弟弟,但他不是你弟,年龄对不上,他被捡到的时候比你弟小两岁。”

“你怎么知道他的年龄?”

“有幼儿园校卡。”

“卡呢?”

“丢了。”

“哪家幼儿园?’“不知道,卡被水泡碎了,就年龄能看。”

沈月島挤出个很苦澀的笑,“你不覺得你的解释太牵强了吗。”

“不觉得,但如果你怀疑他是你弟,明天我让医生过来给你俩采样去测个dna。”

“不用明天,我拿到了小亨的样本。”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团帶血的卫生纸,放在桌上,抬起头盯着霍深的眼睛,“半小时后东子会过来,拿去检测,今晚我就能得

到结果,你要和我一起等吗?”

霍深盯着那团纸,嘴角弯起个嘲讽的弧度。

“你这是有备而来。”

“我只想知道真相。”

“所以你不是怀疑他,是怀疑我。”

“你不该怀疑吗?你身上有那么多疑点!”

沈月島近乎用吼的说出这句话,说完眼睛就红了,他皮肤本来就白,一激动一委屈那抹红就会从眼睛里钻出来,红彤彤的一圈,里面盛滿水,像強忍着眼目的猫。

霍深没有抬头,始终“云淡风轻”地盯着桌上那团纸,其实是心疼得维持不住脸上的假面,怕一抬头就会露出破绽。

“别这样,深哥……”

沈月島觉得自己使那么大劲儿打出来的一圈砸在了棉花上,心脏被浓重的無力裹挟。

他走过来半蹲在霍深身前,两只手扶着他的膝盖,扬起头来很孺慕地望着他,那么信任、那么专注,几乎是在哀求他。

“你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好不好,你整过容对吗,你整容之前根本就不是霍深,枫島就没你这号人,你就像……先消失了,然后又凭空出现一样……”

“你……是他吗

他说不出阿勒的名字,没法把那两个字念出口,小心翼翼到不敢碰的样子让霍深觉得呼吸都困难,吸进来的每一口气都帶着刺。

但他还是要维持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小島,知道那些对你沒好处。”

“有没有好处也要先知道才行啊!这是我说了算的!不能由你替我做决定!”

“我不能决定?’

霍深似乎是觉得这句话挺好笑,挺不应该。

“你如果要我管,就都歸我管,别管得你舒服了就听话,不舒服了就犯倔,玩我呢。”“我不是犯倔,我只想知道真相!”他的情绪已经收不住了,每说一句都要靠吼的。“什么真相?”

霍深反问他,手掐着他下巴,死死盯着他:“我要怎么给你证明我不是另一个人?”

“你无数次把我当成他,无数次躺在我怀里都在喊他的名字,无所谓,我可以装作不介意,只要你能开心,只要你能活下去,我可以用尽所有辦法去抚平你上一任

爱人留给你的伤害,即便我知道你根本不会为我停留多久,都没关系,只要你能开心。”

窗外在刮风,呼嚎的狂风一阵阵撞在玻璃上,就像哭声。

沈月島的泪已经流了下来,眼睛红成那样,嘴唇顫动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没法面对这些话。

他本来就觉得愧疚,觉得虧欠,他有多珍惜霍深的心意,这些话就能把他刺得多疼。

霍深看著他望向自己的眼睛,手上用力把他的脸按进肩窩里,他们的视线昔开的一瞬间,霍深的眼睛就红了,一片墨色深不见底,藏着太多太多的无奈和无力。

“可我现在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了,你想要我扮演他,是吗,沈月島。”

怀里的人抖了一下,霍深闭了闭眼,说,“可以,只要你说一句,我答应你。”

像被定住似的怔了两三秒,沈月岛从他怀里跌了下去,忽然就脱力了,如同陷在水中的人失去了最后一根能抓的木头。

他低着头,眼目一滴滴掉在地毯上。

霍深看着那些水圈,恨不得捅自己一刀。

“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说……”

沈月岛靠着他的小腿,揪着他浴巾的下边沿,声音很破碎,“不是这样的,你就是他,我感觉到了,还有那么多证据。”

“哪么多,列举出来。”

“那支箭,就在你抽屜里的那支箭,为什么要掰掉箭尾。”“陆凛掰的,箭尾上刻着我的名字,留在事发现场是个隐患。”“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它拿回来?”

“我没拿,那支箭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是约翰把它送来借此跟我求和。”

沈月島被他那句“什么都不是”刺得,从心都肩膀一条都是麻的。

他始終抬不起头,不敢去看霍深的眼神此刻有多冷漠,费力地抬起手,抓到霍深小臂上,摸着那层厚厚的繃帶:“这个呢……”

“这个又怎么了?你爱人绑过?”霍深的语气很差,幾乎是在逼他就此打住,別说了。

沈月島被刺得心口上都是洞,还是坚持:“你为什么一直绑着绷帶,你在遮什么。”

“当年烧伤留下的疤,反反复复一直不好,伤口总是化脓,绑着防感染的。”“那你拆了我看一下。”

“……”霍深冷笑了一声,那笑里恨不得都帶着冰渣,一个字一个字地逼问他:“沈月島,你为什么就是不死心。”

他伸手把他扯起来,掰着他的脸让他抬头直视着自己,一手固定着他的下巴,一手拆绑帶,一圈圈扯下来速度特别快,快到沈月島看到那满目的血红时都没来得及反应。

在他小臂上,繃帶底下,有一片拳头大小凹进去的疤,疤上淌着红色的血和黄色的脓,没人再能看出、或者摸出它原本的形状。

“怎么……怎么会这样……”

沈月島彻底崩溃了。

好像不管他怎么努力查到再多东西,霍深都有办法让那些东西变得合情合理,让他永远都碰不到真相。

“哥,深哥,我求你行吗,你想我怎么求你都行……”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他扶着霍深的膝盖,快要跪下来,两只眼睛都被目泡红了,“我只想要一句真话……”

霍深也没辦法,沈月島有多疼他只会比他更疼,他从沙发上下来,跪在沈月島面前,两只手捧着他的脸,和他额头贴着额头。

眼目沾到脸上,很凉,霍深看了他一眼,抬手摘下自己眼睛里的虹膜塑片。

沈月島傻了似的地被钉在那兒,没了呼吸。

他的眼睛依日是黑色的。

摘了眼镜,也是黑的,

“这确实不是眼镜,只是普通的遮光片,我的眼睛在大火中受了伤,不能直视光线,那圈黑色是遮光的。”

霍深温柔地抱着他,平静地说着这些话。

“一支箭,一个疤,一副眼镜,到底算哪門子的证据?可你认定了我就是他,所以看什么都是证据,哪哪都是疑点。归根结底一句话,你不想要我,只想要他。你巴不得这些年是他陪在你身边,你巴不得我这个人在世界上消失了,你巴不得我变成他。”

沈月島茫然地睜大眼睛,呼吸变得非常微弱,随着最后一丝怀疑被残忍地打消,心脏也被霍深捅出来的刀给刺穿。

他后悔了,后悔问小亨幾岁,后悔推出这么荒谬的结果,后悔来和霍深求证真相,他后悔自己今天做的所有事,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今天绝对不会离开小木屋。

“对不起,别说了……”

他无助地摇着头,眼目一行行地从脸颊滑下,就像个犯了弥天大错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哪兒了的孩子,掙扎着想从霍深怀里逃走。但霍深不放过他。

他死死地按着沈月岛,青筋暴起的大手抓着他后颈处的头发,把他快要被撕碎的身子没有一丝縫隙地囚禁在自己臂弯里。这是个多亲密的姿势?恨不得肉贴肉心贴心,每一下心跳都共享的。

可霍深却用这个姿势在他耳边说了最残忍的一句话:“沈月岛,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卑微地去爱你啊。”

一句话轻飄飄地砸在耳边,沈月島的心却空了,没了,仿佛胸腔被血淋淋地掏开了,里面没了还能跳动的东西。他早就失去阿勒了,早就该认命了,可他不认,所以現在好像连霍深也被他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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