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岛想不下去了。
他的呼吸越发急促,喉管变得刺热发烫,逐渐感觉到缺氧的室息感,脱力的身体顺若车身往下滑去,就快摔到地上时一双大手拖住了他。
“小岛,你过呼吸了。”
后背骤然陷入一片温热。
霍深把他拽进怀里,单手捂住他的嘴巴。
沈月岛就如同溺水的人终于得救,从气管里冲出一口气来,拼命按住霍深捂在自己嘴上的手,靠在他怀里慢慢调整若呼吸。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他放开霍深的手,掏出手帕想擦擦掌心。
霍深却躲开他,第一时间伸手点在他脖颈上,那是她妈妈留下致命伤的位置。
“不会是你想的那样。”他的声音轻柔有力,贴着沈月岛的耳朵送进去,“害死你母亲的那个双层装置,是jun方专用,村民不可能做的出来,你爸妈不是村民杀的,
他们没有白白牺牲。”
他总是能第一个知道沈月岛在想什么,在怕什么,知道他看似刚强的外表下已经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再受不得一丝外力的冲击。
沈月岛眼眶发热,泪毫无征兆地滑了出来,他就那样看若霍深,低头把脸埋进他胸膛。
“哥……”
他叫这一声用了很大力气,但发出来的声音却微弱至极。
他想说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撑不住了……
连日来的惊险,父母当年被害的真相,被他家里人卖掉的孩子们,还有摆在车里、摆在他眼前的一条条因他惨死的无辜生命,这些就像一桶烧到冒烟的铁水,猛地浇在他身上,他身上的伤口明明都已痊愈,却还是感觉浑身都在疼,仿若被灼烧。
他嘴唇翁动良久还是发不出一个音。
霍深抬手盖住他的眼睛,指腹一揩,刮去了他眼尾的泪。
“好了,我都知道。”
那天中午沈月岛突然晕了过去,没有任何征兆,送进医院检查也查不出晕倒的原因。
霍深守在他床边一下午,直到他醒来,还想帮他预约其他检查,但沈月岛不让,多说两句就闹着很困要睡觉,把被子闷在头上不再理人。
他明显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霍深没办法,隔若被子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打完走出病房。
在他走后,沈月岛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走到卫生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双手撑住洗手台,然后用毛巾捂若嘴巴拼命咳嗽起来。
水声掩盖住了他咳嗽的声音,他用力捂若嘴巴,捂若脸,眼泪和鼻涕从毛巾的缝隙滑出来,他咳得整个人都弯了下去,逐渐脱力跪在地上,就像一只被扔进油锅的虾,坍缩变形,然后死去。
毛巾上沾了一点血丝,沈月岛把它放到水龙头下冲干净。
房门关得很严,水声开得很大,他自以为藏得很好,但他忘了他和霍深的手机上都有监听装置。
他能用那个装置监听别人,霍深就能用那个装置监听他。
他打开洗手间的门,还没走出去就看到霍深去而复返,坐在对面椅子上,垂眼看若地面。
他愣了两秒,看向自己随手拿到卫生间的手机,笑了。
“我三年前是怎么想的要和你做死对头呢,太傻了。”
他根本斗不过霍深。
别说斗了,想瞒什么都瞒不住。
霍深没抬头,也没理他。
他就慢慢走过去,走到霍深面前,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轻轻地,把他的脸压向自己的小腹。
像两只互相依偎的羔羊。
“咳血了?”
霍深安静了很久终于开口,低哑的噪音里带若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沈月岛的手颤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咳了一点,没事的。”
“还是布汀希覃的副作用吗?”
“嗯,以前也有过,事太多了压的,我以为按时吃药就能好的,但是……”
但是什么,他没有说出来。
他无所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早在七年前他就做好了准备,但那些话对霍深来说太残忍了,于是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变成一句很轻很轻的“对不起啊。”
霍深阖上眼睛,呼出一口气,额头抵在他小腹上,同样伸出双手环住他,“不用道歉,生病的人不用道歉,只要你好起来,宝贝。”
“叫得这么黏糊啊,想我了?”沈月岛用力挤出一个笑来,想要哄哄他。
“……嗯。”霍深应声。
“也该想了,我都好久没抱你了。”
“那你今晚抱若我睡。”
他们用一下午的时间安葬了那些牺牲的手下,给三叔在医院留了两个人值夜,然后就带若靳寒以及和靳寒一起来的枫岛兄弟回了沈家。
事情要收尾了,沈月岛想最后再回家看看,尽管家里已经没有他的家人了。
爸妈去世了,弟弟丢了,二叔是杀他父母的凶手已经逃了,三叔替他挡了一枪进了医院,小叔不知道藏在哪里,好好一个家短短七年就被搞得支离破碎。
沈月岛站在院前的小秋千旁,看着荒废的花园,给霍深介绍:“我妈妈喜欢花,爸爸喜欢做木工,这里的小桥,秋干还有摇椅,都是他做的,他们还在的时候花园里总是很热闹。”
他爸爸拿若块木头敲敲打打,妈妈一边剪花一边时不时给爸爸擦汗,弟弟顶着一头小卷毛绕若他跑来跑去,那时二叔和三叔还没有和他们分家,三兄弟关系和睦,经常在院子里下棋喝茶,沈月岛就在旁边随即挑选一个幸运叔叔赖若,自己是个臭棋篓子还要给别人瞎指挥。
“原来人为了利益,连亲情都能演得出来。”
他闭上眼睛,恍惚间眼前又出现了他爸和两位叔叔下棋的画面,那么亲热的场景,他光看若都觉得温暖,现在却告诉他那些都是假的。
霍深看若他渐渐发红的眼睛,捏捏他的手,不让他再想这些,问他:“如果我们以后也有了一个家,我也给你装一个这样的花园好不好?”
沈月岛笑了起来,转头望向他,明亮的眼珠在阳光下像是闪若光的;“好啊,那我还要秋千和小桥,要一片很大的草坪,大到能跑马,但房子要小小的,不用太
大。”
“可以,都给你做。”
霍深有求必应。
第二天一早他们去医院看三叔,顺便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眼下这种情况肯定是不能再往山里派人了,去了就是送死。
村民当年就是因为相信沈堂义才把自己的孩子送入深渊,后来又相信沈堂正能帮他们,可结果是沈堂正夫妻也被杀害。
面对强权的无力和希望反复破灭的打击就如同一个巨大的荆棘球,将他们包在其中,无时无刻不在刺着他们的骨头,提醒他们不要再相信任何人。
“让我去吧。”沈堂才的身体还是很虚,颤额巍巍举起手,“他们如果真是那些孩子的家长,那一定会有人认得我,让我去吧,小岛,这一次我不想缩在后面了。”
“你确定?”沈月岛不太信他这幅样子能成事,“他们即便记得你,恐怕也是把你当仇人。”
“我知道,但只要我没有第一时间被他们杀死,我就能说服他们把证据交给我,如果他们真的非要……我死,才泄愤,那也是我罪有应得,我欠他们的。”
沈月岛想了想,看向霍深。
霍深摊手,示意他来决定。
“那好,三天后我们出发去村里,叔我知道你的伤要休养,但时间真的不等人,查理这次死了那么多人,元气大伤,但保不准他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
“我没事。”沈堂才撑若床板坐起来,眼神坚定又无畏。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靳寒趁这段时间把裴溪洄送回了枫岛,沈堂才从医院出来了,还不太能走路,就坐若轮椅去了墓地,给沈堂正夫妻扫基。
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来过这里,没脸,也没胆量。倒是沈堂正的墓旁边的位置,他早早就买了下来,还拜托过沈月岛,等他死后,把他埋在大哥大嫂旁边。
沈月岛没来墓地,霍深还问过他要不要来看看爸妈。
他很酒脱地一摆手,说:“不差这一面,如果事情顺利结束,我就带若喜讯来祭拜他们,如果不顺利,那我就能和他们团聚了。”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他都能接受,也都在期待着。
三天的最后一天,他们窝在家里哪也没去。
进山的装备早已收拾要当,要交代的也已经交代清楚,沈月岛就带着霍深一起窝在他幼时住的小房间里,摆弄那些幼稚的玩具。
曼约顿又下雨了,气温降得很快。
他们坐在铺若厚绒毯的地上,靠若床边看雨。雨声淅淅沥沥,敲打若窗户,心也跟着安静下来。
静谣无声的狭小空间里,他们抱在一起慢慢接吻,拥抱,对视,不论干什么都觉得惬意。
沈月岛被亲得浑身发软,推开霍深往后面躲。
霍深不给他跑,拽回来按在怀里亲得结结实实。
直到尝到一丝血味,霍深才舍得放开他,退后一些用指腹措过他的唇,起身去倒水。
沈月岛把脸埋在床上,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他闲若没事,就拿出枫林寻宝那天霍深作为最后一个礼物送给他的木头,用刻刀雕小马。
这是他爸爸传给他的手艺,只是他还没有出师爸爸就不在了。
霍深端着杯水再回来时已经恢复镇定,看到他在刻东西也不吵他,挑了一本他小时候的故事书看,偶尔还能从纸页里收获一两张沈月岛以前的照片。
十八岁以前的,有小雀斑的那种。
霍深把照片拿出来,按照年龄整理好,拍照存到自己手机上,然后一张一张地滑动,翻看,长久地注视,用指腹摩挲里面的小人。
眼睛慢慢变得潮湿,沉静,被眷恋和不舍充满,就像夏夜里大雨滂沱的湖面。
沈月岛刻好小马的四肢和身体,就差最后一截尾巴了,看到他在翻自己以前的照片,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喜欢就拿走。”
“不用了,留若吧。”霍深抬起脸来,看了眼他,又看了眼表,最后看向他手里那个还没刻好的小马,“还没弄好吗,我原本还想带若。”
沈月岛正在专心致志地刻小马,头都没抬地说:“再等一下,就差一点了。”
“可是陆凛快到了。”
“到就到呗,他到你急—”
话音止住的瞬间,他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他握若木头和刻刀愣在那里,愣了足有半分钟,再抬起头来时,眼底一片破碎的红斑。
霍深苦笑了一声:“就这么机灵。”
沈月岛肩膀一颤,手里的刻刀也掉了。
“所以他真是来接我的……”
“你、你要送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