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了甜

第四十九章戒不了甜

“……”

这个句子一问出口，梁又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是一个转眼，就看见裴峙身后的迎春花墙。

三月末，前两天下了几场雨，迎春花已经凋谢了大半，那份凄零光景，让梁又橙开始回想它盛放时的热烈。

当初没有告诉他花开得很好看，现在仿佛也无法证明曾经想分享给他的心境。

她知道她错过了，勇敢的机会。

“梁又橙。”裴峙轻轻叫了她。

梁又橙回过神来，有些懵地问：“你说什么？”

捏着她下巴的手稍微重了点。

裴峙轻轻呵了声，嘴唇几乎快要贴上她的，威胁：“我说——”

“在想什么？”男人问。

“……”

梁又橙听见裴峙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么冷酷邪典，他的呼吸有些重，每一声都带着破碎。

“！！！”

梁又橙没有说话，只说她房间有药，叫他等一下，她上去拿给他。

脖子下面也有红痕，梁又橙建议道：“衬衫解开一下。”

梁又橙回想起来，每一次她做佛跳墙，裴峙其实都是吃菠萝。

阁楼的房高有限，裴峙弯着腰才能进去。

“……”

她着了急：“那你为什么，”

“判几年都行。”裴峙说完，只轻轻将梁又橙一推，就把她压在了身下。

“我在想，违背妇女意愿和妇女发生性关系，判几年？”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掌控，梁又橙伸出手，颤唞着解开他衬衫的扣子。

以前他爱逗她，现在也差不多，即使情绪完全不同，但他说的总比做的要多。

还没说话，梁又橙就感觉自己被裴峙拦腰抱起到了他腿上。

“……”

薄薄的衬衫布料下，隐隐约约可见男人的腹肌，梁又橙的呼吸重了点。

“因为有次你说你觉得菠萝吃起来酸酸甜甜的，还能解腻，所以即使佛跳墙菜谱里没有菠萝，也还是加了。”裴峙简明扼要，“是因为你喜欢我才吃。”

终于找到药膏，梁又橙拧开盖子，一点点敷到裴峙发红的脖颈上。

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不是要我亲你，你才会看着我，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

“把我推给别人，很有意思吗？”

“……”

只有在很少很少的时刻，裴峙才会有像现在这样，她其实很在乎他的错觉。

裴峙就又攥住她手：“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吃菠萝过敏。”

重逢一来，他就是靠着这么一点点的错觉，麻痹自己。

“不想说也没关系。”裴峙今天耐心殆尽，抓着她手臂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

被他禁锢着，梁又橙的视线再也没有别的事物。

他坐在她的床上，看着梁又橙给他翻箱倒柜找药膏。

“你解。”

能感受到他的吐息、他的体温，甚至是，他某处地方的滚烫和坚硬。

或许是没了视觉，耳朵就会变得灵敏。

“……”梁又橙的手抖了抖，没有说话。

裴峙霸道又不讲理：“你给我涂。”

沉默间，她看见裴峙脖子上有一片很明显的红疹。

“这样解不是方便点？”

天旋地转之间，那一刻，梁又橙闭上了眼睛。

薄荷绿的药膏冰凉，而他的皮肤温热，甚至皮下的脉搏都能清楚感受到，这种反差传导到梁又橙手指上，让她也痉挛了一下。

梁又橙伸手轻轻扯了扯他衬衫领子：“你过敏了？”

只剩她的心跳得厉害。

梁又橙攥紧衣服，有些局促地解释：“我没有把你推给别人，是当时温笛求我，我架不住她，就……”

裴峙打断：“那换我求你，你答应吗？”

“求我什么？”

“求你……”裴峙的呼吸陡然加重，他忍了又忍，仅剩的那一点骄傲和尊严作祟，他最终没有继续说下去。

高高在上的男人，不受任何东西影响、不向任何人屈服的男人，却偏偏在此刻问出最卑微的话语。

“再再，你为什么，又不要我了？”

“……”

梁又橙用她那双灵动的小鹿眼盯着裴峙。

她的嘴巴有些傻气地微张着，一动也不动，眼神里有种无法置信的惊诧和心疼。

但是，她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又或者，是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比起自己，温笛和裴峙的关系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可以开展任何的可能性。

而她自己这张纸，被揉皱了又被踩了几脚，有着极为拧巴的内心和极为凶厄的梦魇。他们之间有着千疮百孔又无法厘清的爱恨，就算重新理平，终归也有痕迹。

梁又橙以前觉得，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也挺好。

可不想，并不代表那些褶皱和伤疤不存在。

是没法回想，更没法细想的。

过不去。

他们都过不去。

过了很久很久，裴峙终于放开她。

他又变成她熟悉的那个人。

又或者还要把时针往前拨一点。

他变成了，她第一次在博物馆见到他时的模样——

那个冷漠的、禁欲的、和她本来毫无交集的精英律师。

梁又橙睁眼，才发现他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玩具。

——发黄的、年迈的、缺胳膊少腿的哆啦美手办，一直被梁又橙放在床头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是那年过年时裴峙送她的小礼物。

“这东西我收回了。”裴峙起身，打开了阁楼里的灯。

吊灯瞎晃，暖黄的灯光下，梁又橙看见他冷酷又斑驳的背影。

“梁又橙，合约结束，我们，两不相欠了。”

没了裴峙的生活，好像还是一样地过。

梁又橙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点的反常。

四月里，望夏进入梅雨季节。

今天是于美霞复查的日子，她的脚没什么大碍，但梁又橙还是害怕有并发症，因此不落下任何一次复查。

鹏程佳苑位置不太好，车子不方便开进来，今天又下了雨，梁又橙打了半天都没有车子愿意接单。

她准备给曹培峰打个电话，只不过电话还没接通，一辆面包车就开了过来。

冯立从车上跳了下来。

这回他没有掩饰：“姐姐，我是专门在这儿等你的，看你半天没打到车，就过来了。”

上次冯立救了妈妈，梁又橙对他不再那么排斥，指着他问道：“你未成年哎。”

“我朋友不是。”冯立指着，一个年轻男孩就从驾驶舱弹出了个头来。

男孩穿着望夏外国语的校服，看起来和冯立差不多大的样子，很有礼貌。

梁又橙不会知道，男孩叫红毛，以前的头发是红色，黑发是几天前被冯立叫去染的；他的长袖下，掩盖着西瓜刀砍过的刀痕，耳朵上也有好几个耳洞。

梁又橙扶着妈妈，坐上了冯立的车。

医院里，三人在一楼等电梯。

电梯自十楼而下，门外，里面的人一一出来。

梁又橙站在侧面，准备推妈妈进去。

来往交汇的时候，梁又橙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和一个男人撞上。

——那个，在大闹收费处被保安赶出来的，满身酒气的男人。

一同认出男人的，还有冯立。

姐弟两同时抖了抖，只有于美霞还浑然不知地坐在轮椅上。

男人看着眼前的这幕，看着这三个人居然同时出现在他面前，半天没说出来话。

他指着冯立：“阿立？”

于美霞将头一仰，看向冯立。

梁又橙推着轮椅就想走，男人已经握住于美霞的手，自我介绍道：“我是冯立的舅舅，我叫冯大伟。”

于美霞哦了一声，和冯大伟聊了几句，还不忘夸赞冯立，说这孩子善良乐于助人。

“当然了。”冯大伟接茬道，“阿立你送了于阿姨别忘了回家给你妈妈做饭。”

说完就出了电梯。

于美霞来了兴致，关切问了问冯立的家庭状况。

冯立心口一凉，随口编了几句，蒙混过去了。

医生给于美霞做着检查，梁又橙想着下面几个疗程的药还没拿，于是让冯立陪妈妈，自己下去药房拿药。

她一个人坐了电梯下去。

电梯门再一次打开的瞬间。

她看见冯大伟正站在电梯门的对面，然后对自己粲然一笑。

梁又橙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恐惧，装作若无其事地往药房走。

但是，冯大伟就一直跟着她走。

心跳得厉害，听着亦步亦趋的脚步声，梁又橙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吼道——

“你跟着我干嘛？！！！”

冯大伟脸上绽开一个猥琐的笑：“我还以为又又不认识我了呢。”

和他对视一眼梁又橙都觉得恶心，只能忍着不说话。

“但我转念一想，哪能呢？”冯大伟继续说，“你爸爸死那会儿，咱们——”

“——你给我闭嘴！”梁又橙炸了。

“哎呦，提起小姑娘伤心事了，好好好，不说不说。”冯大伟啧了一声，“刚我看，你妈妈和我们家阿立关系还挺不错的呢。”

梁又橙皱眉：“你想说什么？”

冯大伟明知故问：“我猜，你妈妈应该不知道，阿立的存在？不然哪能呢，一个原配居然跟小三的儿子那么要好？”

妈妈是梁又橙心中的软肋，她一下就着了急：“你敢跟我妈妈提一个字，我立刻要你死！！！”

“好好好，不提不提。”冯大伟推推手，接着做了个数钞票的动作。

“还想找我要钱，你要不要脸？”

冯大伟耸了耸肩，说着就要去按电梯：“腿摔坏了是去看骨科吧，骨科几楼来着？”

好像只要是和于美霞染上关系，梁又橙就会失去思考的能力乖乖听话，她掏出钱包：“你要多少？”

她正准备拿钱的时候，只见大厅另一头，一群保安跑过来，朝着冯大伟就喊：“你他妈还敢来医院呢，上次是你运气好，这次非让你蹲几天局子！！！”

冯大伟一看，随手抓过梁又橙手上的几张钞票就跑，还故意把梁又橙撞到。

红色的钞票飞扬在天空中，保安从梁又橙面前飞速跑过。

而刚刚保安过来的地方，她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梁又橙抿抿唇，只低头捡着散落的钱。

捡到最后一张的时候，视线里映入一只骨节修长匀称的大手。

裴峙捡起那张壹佰元，递给梁又橙。

‘分手’以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猝不及防在这儿遇到他，梁又橙有些窘迫，舔了舔唇只道：“刚才，谢谢你叫保安来。”

“梁小姐误会了。”裴峙笑得冷淡疏离，“我陪客户来做伤情鉴定，才到，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梁又橙有些尴尬，“没有。”

裴峙点了点头，他并没有跟她聊天的时间和兴致，转身就过去等电梯。

梁又橙本来也是要上楼的，但是她没有乘电梯，而是走了隔壁的楼梯。

骨科在八层，差点没把她累死。

于美霞各项检查做完，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

梁又橙没让冯立再跟着，经历刚才冯大伟的事儿，冯立也有默契，带着红毛就走了。

母女俩站在医院门口等网约车，旁边便利店的大喇叭循环播放着优惠促销信息。

其中有一段：“好消息好消息，店庆店庆，本店关东煮免费赠送，先到先得，送完即止。”

“免费？”梁又橙又听了一遍，确认自己没听错，“有没有搞错？”

于美霞一听也好奇，让梁又橙推自己进去看看。

“真的免费，正好还有些丸子，我给小姐姐盛吧。”店员热情招呼道。

梁又橙嗯了一声，吃白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在货架那儿随手抽了条巧克力买单。

店员结好账，给她盛了不少关东煮，最后还不忘对她说：

“小姐姐欢迎再来，祝你天天开心哦~”

梁又橙突然愣住。

关东煮撒发着滚滚热气，她想到了上一次吃关东煮时的场景。

那是她刚陪裴峙从朱居昌家出来后，她在车里无理取闹着，裴峙让她教教他，怎么哄她。

当时她碰到他的手，太过慌张，随口说了句要吃关东煮。

于是现在，这个她被冯大伟勒索的当下，她拥有了关东煮。

明明只是凑巧。

明明不可能。

但——

便利店里，见梁又橙没反应，店员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男人进店吩咐他的话：

“小姐姐，不要不开心哦。”

——再再，不要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