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了你

第四十五章戒不了你

从寒山寺回来之后,梁又橙又投入到博物馆的报考中,裴峙也很忙,去了外省出差。

交资料、打印准考证、笔试、面试,所有这些经历下来,立春那天,梁又橙在博物馆官网的录取名单公示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报考的是文物保护岗,日常工作是做一些文物的保养防护,但博物馆整个系统内分工区别其实并不是太大,有时候博物馆有大型整体项目的时候,也会去其他岗位帮忙。

上班那天,门口值班的大爷正在嗑瓜子,看见梁又橙,立刻推门出去。

“小梁,喔唷,欢迎回来。”

梁又橙也不跟大爷见外,给他拜了个晚年,临走还没忘顺走他一把南瓜子。

去人事处报道要经过一楼。

只见一楼特展厅儿那儿,维特画廊特展的装饰正在被一点点拆掉。而玻璃幕门外,一些掩着黑幕的木箱正堆在叉车上。

幕布上是英文,博物馆应该从维特那个展尝到了甜头,又从国外别的画廊或借或购,引进了一批新的展品。

蔡宛乔站在展厅入口那儿,依然还是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指挥着工人搬东西。

梁又橙语言系统受惊还紊乱着:“No,William,Iwasjust……”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震惊又愤怒道,“你会说中文啊?”

中间有个工人搬着快有一人高的废弃材料经过,因为看不清路差点摔倒。

“听说你成功考上了?”蔡宛乔语气里带着点酸味儿。

今天是入职的大好日子,梁又橙不想吵,皮笑肉不笑道:“孽缘啊,又做同事了。”

蔡宛乔指着男人小声道:“他说英语太快了,我听不太懂,你能不能帮我跟他对接,就把材料对一对就行了。”

她低头解锁,再然后,突然捏紧手机。

十五分钟后。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个叫威廉的华裔男人并不像蔡宛乔说的那般凶神恶煞,相反,还意外的好沟通,反差到她都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

“正宗拆尼斯,忘了说,我中文名字是周祈铮,叫我阿铮或者铮帅都行。”周祈铮伸出手。

梁又橙:“那挺巧。”

不远处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恰巧看到这一幕,打量了会儿梁又橙。

梁又橙刻意顿顿,周祈铮被挑起好奇心,机灵地凑上来。

只是刚一进电梯,手机就传来一声响。

“干嘛偷看别人手机,很没有礼貌哎!”她吼了一声,抬眼才看见那男人竟然是刚刚梵里画廊的顾问。

梁又橙抿抿唇,扬了扬手:“带路。”

看见梁又橙,女人说了声等等,立刻小跑过来。

“……”日子过得太快,快到她几乎都要忘了,

裴峙才不是,或者说,从来都不是她男朋友。

她看了看周祈铮:“我最烦装逼的人。”

梁又橙并不想跟他握,抱着小臂:“搞半天是龙的传人啊,那你刚才拽得二五八万装什么外宾呢?”

周祈铮自来熟,听了就要和她highfive:“我就说咱俩特别有缘,我看你长得就是一脸正气。”

【距离分手,还有三十天】

一个亚裔模样的男人正站在展品旁。他约莫三十岁,一身西装,戴一副金丝眼镜,加上他那还不赖的相貌,颇有点斯文败类的品貌。

屏幕上是一个日程提醒——

“你玩挺花啊,分手还带倒计时的。”耳畔一个男声响起。

梁又橙吓了一跳,生理性地瑟缩了一下。

“……”周祈铮挠了挠头,全然不觉得尴尬,“刚你那个同事,对着工人大呼小叫的,我这人别的特点没有,就特正义,最见不得别人欺软怕硬,就装逼为难了她一下。”

梁又橙点点头,正要从她手上拿过材料,蔡宛乔仿佛善心大发了一样,提醒说:“你小心一点,他真的好凶。”

尚未完工的特展厅内。

梁又橙:“是吗?太好了,是大喜事啊。”

梁又橙:?

但蔡宛乔已经掌握了拿捏梁又橙的正确方法——

梁又橙拿着文件走进去。

“……”

这是夸人的话吗?

“不是。”梁又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是说,我也别的特点都没有,就一样——”

梁又橙正要拒绝。

太过直白了,蔡宛乔差点没被气死,但她想到刚才面对梵里画廊法律顾问时的窘态,忍了忍性子,道:“好歹也是同事,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新画廊的顾问和上次维特画廊的高层一样难搞……”

“当心。”梁又橙扶了一把。

梁又橙从展馆出来。

“……”蔡宛乔脸色暗了暗,道,“我准备辞职了,博物馆……不适合我。”

事情办完,梁又橙上了去人事处的电梯。

“给你钱!”

“……”

就这样,梁又橙和周祈铮熟了起来。

尤其是,在知道周祈铮也是哈佛法学院毕业的之后。

开春之后,天气一天一天地暖和起来,新馆长大刀阔斧的改革颇有成效,上一季度的业绩环比增长了一倍。

于是,博物馆各项计划也逐一启动。

梁又橙的工作也被各项计划推着走,先是协助保养了梵里画廊漂洋过海到来的工艺品,而后又被划进了新一年的田野考察队,随时都有可能出发调研。

特展厅后面的暖房内,梁又橙正戴着手套,给刚轮换下来的展品上釉漆。

周祈铮在国外呆久了,对国内的一切都觉得好奇。他走进来和梁又橙闲聊着,然后随口问了句:“对了,你知道你们博物馆之前合作的那个画廊的顾问吗,叫裴峙。”

梁又橙喷漆的手有些抖:“有点印象,怎么了?”

周祈铮有些神气,招招手:“那是我哥们!”

梁又橙有些不服气,撇撇嘴:“那是我男……算了。”

如果现在说了,要是到时候分手,大概又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梁又橙没再说话,用两只手固定住喷枪。

“大帅哥谁不认识?”她只这样说。

周祈铮:“你都不知道裴峙上大学那会儿,甚至还有洋妞……”

直到下班,周祈铮还在叽叽喳喳聊裴峙,梁又橙兴致不高,脱了工作服,一边心不在焉听着一边往外走。

她收拾好工作台,将博物馆下一期快闪活动的宣传册递给他:“下期博物馆会开一个插花体验课,你不是想多了解了解望夏风土人情吗?这个挺合适的,就是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可能女生会比较喜欢这种花花草草的东西。”

说完梁又橙就出了门,只不过走到地库那儿的时候,周祈铮突然追了上来。

周祈铮手里拿着小册子,气喘吁吁说道:“你说的那个展,到时候我能带个妹子一起来吗?”

梁又橙:“女朋友啊?”

周祈铮眼里闪过一瞬间微不可闻的失落,然后否认:“只是一个跟我一起回国的同学,叫温笛。”

梁又橙没多问,只说当然。

周祈铮道了谢:“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吧。”

梁又橙正准备说不用。

——哔哔两声,地库不远处一辆豪车亮起远光灯。

远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周祈铮勉强遮了遮,认清车标后说了个fuck:“这你家车啊?”

接着,他看见一个秘书模样的人下车朝他们走过来,朝梁又橙耳语了几句。

梁又橙的脸色迅速冷淡下去,跟着秘书上了车。

车内,徐恒看见梁又橙上来,亲切地叫了声又又。

梁又橙和徐恒没什么交集,见他的次数甚至都没见他老婆沈韵的多。她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礼貌叫了声徐叔叔。

徐恒很会保养,这么多年没见,他还是和梁又橙记忆里的模样没什么差别,除了脸色苍白到有些病态,依旧还是那般儒雅俊朗,风度和气质都绝佳。

“又又,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徐恒比划到自己腹腔那儿,“还不到叔叔这儿呢吧,真是女大十八变,长成大姑娘了呢。”

比起沈韵眼高于顶天生让人不爽,自始至终,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徐恒都没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梁又橙只得压下心里的烦闷,拘束着应了声。

又聊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梁又橙态度和缓,徐恒才问道:“之前听说,你和阿峙是一起去的寒声寺?”

梁又橙点了点头。

徐恒笑得宽和。

那笑包含了很多意味,只听他语重心长地道:“又又,叔叔是支持你和阿峙的。”

梁又橙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峙,就应该选他自己喜欢的人。”徐恒像是在向她保证,但更在像是和她交易,“我会让阿峙选他自己喜欢的人。”

梁又橙反应过来,吹了吹手上秘书给她倒的茶水:“您今天来见我,就是想说这个?”

徐恒笑得和蔼,正准备说话,却被她打断——

“裴峙怎么样,跟您有什么关系?”

徐恒吃了瘪,但没有计较小姑娘的不礼貌,只郑重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块翡翠镯子。

那翡翠镯子用着不是什么好料子,但后天却被人养得极好,通体晶莹润滑,没有一点瑕疵。

“这是裴峙他妈妈留下的,在我身边留了很多年了。当初我和小慈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说好,如果以后我们有孩子的话,是女儿就直接传给她,如果是儿子就留给儿媳妇。又又,所以我现在把它给你。”

“我不想要。”梁又橙拒绝得干脆,她的情绪有些怪,突然问,“徐叔叔,你贴身藏着裴峙妈妈的东西这么多年,沈韵阿姨知道吗?”

徐恒的表情有些怪异。

梁又橙的表情露出一丝嘲讽,继续咄咄逼人道:“如果沈韵阿姨有孩子,你还会对裴峙那么好吗?”

“……”

“如果沈韵阿姨有孩子,她的孩子知道这一切,你会有那么一点点愧疚吗?”

她的眼神愤怒中又有着空洞。

像是在问徐恒,又好像不是。

徐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只能扯开话题:“又又,你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梁又橙不经意碰到脸,才发现她早就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

一些不想想起的画面又在此时撕扯她的神经。

抚摸、亲吻、交.媾……

梁又橙死死掐了一下自己,强迫自己冷静。

“没什么。”她又重复了一遍,脸上此时突然露出的冷笑让人发怵。

“我只是觉得,出轨还故作情深的男人,才最他妈该死。”

梁又橙上一次见到徐恒,应该是九年前。

那时她对他的认知从过年会给糖吃的好叔叔过渡到了裴峙的亲生父亲,但除此之外,她对这个人,真的算不上有印象。

九年前的二零一一年夏天,高考过后,裴峙毫不意外成为了整座城市的状元。

没有梁又橙送他的护身符,他也照样金榜题名。

就像梁又橙觉得,没有自己,裴峙的生活应该也没有什么影响。

梁又橙一直上的是望夏外国语的出国班,升上高二之后,家里给她找了中介,她开始上更多的ap课程,也在课外班补习sat和托福。

裴峙去了燕平大学的法律系,他换了新的手机号码,刚开始他们还聊得很频繁,但突然有一天,他突然不再回复她的任何消息了。

那年望夏的秋天,天气比任何时候都冷,梁又橙和补习班的同桌躲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一起偷吃糖炒栗子。

同桌是个外校的女生,和梁又橙没有任何共同朋友,于是梁又橙说起少女心事来,也就更肆无忌惮。

“那那男的肯定是不喜欢你了呀!”同桌拨开一个栗子,“我听说,大学和高中很不同,有质的差别。照你的描述,他那么帅,大学里什么漂亮的女生遇不到,而且啊,我听说男人都喜欢大波妹,说不定他现在看你就像个幼稚的平板小鸡仔。”

“放屁!”梁又橙的脸烧得厉害,她低头钻到卫衣领子里,看了看自己那二两胸脯肉,愤恨地又闭了嘴。

“放屁?我放什么屁?”同桌却得理不饶人,“那他为什么不回你电话?”

“……”梁又橙彻底哑了火。

中午课间休息的时候,有同学突然跟梁又橙说校门口有人找。

应该是曹培峰,曹大少不补习,但有时候会找梁又橙出去一起吃饭。

梁又橙的手指还残留有糖炒栗子的糖渍,外面风太大,她戴起卫衣帽子,宽大的卫衣就快要遮住眼睛,就这样跑出去。

“曹培峰,你丫别耽误老娘学习……”

话还没说完,梁又橙立刻噎住了。

几个月没见,裴峙变化不大,他当然没再穿校服,而是穿了一件很简单的白色亚麻短袖衬衫。

下`身是黑色中裤,鞋子是白色板鞋。

黑色的单肩包挂在他身后,将衬衫压出点褶皱,手腕上是黑色的电子表。少年就这样半边鞋悬空地站在对面的马路牙子上,插手闲闲地盯着她,眼睛里全是笑意。

车水马龙之间,隔着人流和车流,只有他们是静止的,就这样遥遥相望。

一个绿灯过后,是裴峙先走过来,伸手拽下她的粉色卫衣帽子。

“这位小同学,你怎么总认错我?”

梁又橙有些懵:“你怎么来了?”

裴峙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来给小公主赔罪的。”

看见手机,梁又橙才想起他没回她消息那事儿,撅起嘴不说话。

裴峙解释:“之前跟着老师去海岛做了一阵法律援助,那地方没信号,抱歉,不是故意不回你。”

梁又橙没理他,就这样和他漫无目的在街上走。

也不知道是裴峙太会哄女孩子还是梁又橙太没底线,裴峙随便问了几句,梁又橙便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下午有课吗?”裴峙突然问。

其实是有的,但梁又橙摇了摇头。

裴峙:“下午我想回趟家,去看外公。”

梁又橙昂了一声,语气是掩盖不住地失落:“那你去嘛,我找曹培峰他们玩儿。”

“梁再再,你是不是笨?”裴峙没好气地弹了她一个脑瓜嘣儿,“为什么第一反应居然是我会丢下你?”

“我是想问,能和我一起去看外公吗?”

“……”

裴峙把梁又橙往淮青巷带的时候,梁又橙压制住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因为以前,裴峙并不住这儿。

望夏整个城市都被纵横捭阖的溪流湖河分划成无数小片区,淮青巷紧挨着小河,周围的房子潮湿古朴,是典型的枕水人家。

巷子尽头,裴峙还在给梁又橙介绍着自己外公。

突然,一个木凳子飞出来,直直朝梁又橙砸过来。

裴峙反应快,一把把她扯到自己身后。

凳子咣叽一声,砸到男生凸起的肩胛骨那儿。

“滚!”里屋传来一声苍老的怒号,再然后,是一连串老人气火上涌的咳嗽声。

徐恒被老人用扫帚赶出来。

猝不及防在这儿遇见他,梁又橙愣了愣,有些木纳地喊了声:“徐叔叔?”

徐恒看见她,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很快看向裴峙,有些讨好地说道:“小峙回来啦。”

裴峙眉毛轻微蹙了蹙,没有说话,带着梁又橙走进去。

家里,不大的屋子一片狼藉。

“怎么回事?”裴峙问。

徐恒连忙折回来:“昨天我太太过来闹了一下,她不懂事……”

“滚!”裴峙声音不大,嗓音里全是罕见的暴戾,“我问你了吗?”

少年看向外公,查看了下外公伤势。

“皮外伤,不碍事的。”裴峙外公遮住自己头上的擦伤,扭头发现梁又橙,一脸慈祥地朝她打招呼,“囡囡,侬好呀~”

梁又橙连忙点了点头。

裴峙说什么也要带外公去医院,他扶着老人,徐恒连忙也去扶。

像是已经忍耐了很久,裴峙尽力压制住自己心中怒火道:“徐恒,不懂事的不是你太太。”

少年接着笑了下:“我可以想象,你太太对我外公说的话有多脏做的事情有多过分,但我没有资格反抗,只是觉得有点可笑,一个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假惺惺地为了他失态的妻子上门赔罪,好像自己有多无辜,姿态有多纡尊降贵,却仿佛忘记了,他跟我妈妈当初是怎么春宵一刻才背德生下的我?”

裴峙语气不重,却直接撕烂了徐恒的脸皮。

或许,甚至也是撕烂了他自己的。

徐恒脸上呈现出一种光怪陆离的神情:“小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小慈,你妈妈她……”

“别提我妈妈!”裴峙火了,一脚踹了门,扶着外公出了巷子。

梁又橙跟着裴峙还有外公去了医院。

医院里,还是外公第一个发现裴峙在咳嗽,然后问他怎么穿这么少。

梁又橙神经过粗,是这时候才发现比起她一身厚卫衣,裴峙身上简直是夏天的装扮。

裴峙想忍。

但咳嗽是忍不住的。

他又轻声咳了咳:“海岛在热带,我请假出来的,太急了没来得及换衣服。”

去药房拿药的时候,梁又橙问他为什么那么急。

“想当面跟你说对不起。”裴峙这回很夸张地大声故意咳嗽。

“嗯,然后某人还不理我。”

某人:“……”

再后来,沈韵又来过淮青巷几回。

在搬来淮青巷之前,他们已经搬过几次家,裴峙最后决定和外公搬到燕平,那是他上大学的地方,也更方便照顾外公。

他们离开望夏那天,梁又橙去了淮青巷帮忙。

那天很冷,把她鼻涕都快冻掉。搬家工人往卡车上搬着物件。

燕平,好远好远的地方啊。梁又橙坐在巷子里那棵光秃秃的老歪脖子树旁想。

她又看向天空。

突然觉得,

他本来就应该看更高更远的天空,去更大更好的世界。

他其实,早就该远离这里了。

裴峙锁好门,梁又橙站起来。

她知道这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要走了吗?”

“嗯。”

“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裴峙笑笑:“为什么不会?”

梁又橙声音温软,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会?”

少年说话还有些鼻音,他穿了件淡蓝色的毛衣,是天空的颜色。

风轻云淡,他比天空温柔。

——“因为,怕再再忘了我。”

扫一扫,手机接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