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戒不了你
梁又橙听完,眨了眨眼:“随便你怎么说。”
因为,条件不存在,假设不成立。
他们是合约情侣,连在都没有在一起的人,裴峙还能怎么报复?
田书宜掷完杯筊过来的时候,沈念晴刚好离开。
田书宜好奇问道:“沈念晴刚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梁又橙语气轻松,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沈念晴高中的时候就喜欢裴峙了,这事你知道吗?”
田书宜摇了摇头,她高中忙着追星追男人,对别的八卦一概不关心。
“我懂了,所以她是嫉妒你。”田书宜推了推梁又橙,“嫉妒你是徐家未来的少奶奶。”
梁又橙:“哈?”
田书宜挤了挤眼睛,没有说话,只是起身去看梁又橙的许愿牌。
有多少人曾唾弃厌恶过裴峙的身世,现在就有多少人如蝼蚁匍匐在他的脚边。
田书宜:“——我家生意仰仗徐家的地方不少,以后裴峙接了班,我就是少奶奶的闺中密友,那以后我家生意还愁什么?”
【希望能顺利通过博物馆考试】
绝不是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梁又橙摸了摸田书宜的额头:“你脑子滑丝了?离期末还有好几个星期呢,求那玩意儿干嘛?”
高考前一周,田书宜突然神秘兮兮地问梁又橙要不要去寒声寺求考试转运符。
【希望梁又橙裴峙百年好合】
梁又橙有点无语,但又有点感动:“有完没完了你。”
“你爱看什么?”
梁又橙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所以也只有梁又橙,还在傻乎乎地,重感情。
“你是不是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心怎么跟石头一样硬?就不能写点我爱看的?”田书宜啧了一声。
大学田野考察那会儿,望夏老一点的坟头几乎都被她睡遍了。胆子被吓破过几次之后,自然也就百毒不侵了。
梁又橙:“……”原来是因为这个,这波实属是她自作多情了。
“没什么。”田书宜鼻子逸出一声感慨,苦笑了一下,“就是突然想起,上次我来寒山寺许愿,是为了李亮那狗男人。也是你陪我的,我还高价买了个开光的护身符给他,你还记得吗?”
记得。
“至于裴峙……照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也不太信。”梁又橙又说。
“其实我要是沈韵的话。”田书宜缓缓说出自己的分析,“就算沈念晴不喜欢裴峙,也会逼她去接近裴峙吧。毕竟她就这么一个亲戚,自己又没孩子,总要想办法保住些家产。既然生不了,唯一的路子就是联姻咯。”
梁又橙的笔迹很好认,只见许愿牌上,她一笔一画地写着:
田书宜写着许愿牌,内容还是一样,希望老天爷麻溜地赐她一个绝世好男人。
“怎么了?”梁又橙问。
只有梁又橙,是独生女、是夜明珠,拥有过父母的无上宠爱,家庭幸福和谐得像是一个异类。
“……我现在不太信鬼神。”梁又橙淡淡道。
在望夏外国语,大部分的学生都不会参加高考。他们保送的保送,出国的出国,只剩下很少一部分人会参加高考。
梁又橙有些心虚,但其实,裴峙和她所有的交集都没发生在公开场合。
田书宜哎呀了一句:“当然不是给我们自己求。”她有点害羞,“我是想给李亮高考求,你陪我去嘛,顺便也给裴峙求一个?”
梁又橙曾经是那个圈子的人,却并不典型。
尽管外国语的高考氛围并不浓厚,但喊楼撕书这种活动应有尽有,大家明面上是为学校那些少得可怜的高考生加油,实则都想趁这个机会疯一回玩一把。
好一个心里只有搞事业毫无情爱的女人。
又或者,是弄清她那个圈子的逻辑。
梁又橙愣在原地,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清田书宜的逻辑。
“……”梁又橙噎了噎,只一门心思教育起田书宜,“你还惦记着那傻逼呢,田书宜,我真瞧不起你!”
田书宜不高兴了,呛她:“你好意思说我,你就没惦记裴峙?”
外人看来,他们是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人。
当然记得。
裴峙是和李亮一年高考的。
原来是跟两个无神论者出来求佛了,田书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在自己许愿牌上添上一句话——
“情情爱爱什么的。”
只是写着写着,她突然停了笔。
在豪门,重要的是家世、血统、甚至是八字。
裴峙就是那很少一部分。
曹培峰的妈妈是生下曹培峰这个儿子之后才领的结婚证。而田书宜的父母,从田书宜记事开始,就当着孩子的面各自领过外面的男人女人们回家过夜。
至于和梁又橙相熟的人,大概也只会觉得,哦,是她自己春心动犯单相思。
“我……”梁又橙结结巴巴,硬着心肠说道,“我当然没惦记!”
于是陪田书宜去寒声寺求金榜题名的平安符时,梁又橙什么也没买。
那天晚上她回到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想了好久,本来想给裴峙发条短信,编辑了好久,却又在最后一刻想到什么,全部都删掉。
梁又橙起了床,蹑手蹑脚地溜到父母房间里,偷了于美霞的手机出来。
【祝2011年望夏全市高考学子金榜题名、旗开得胜。——望夏市教育局宣】
梁又橙熟练输下裴峙的电话号码,按了发送。诺基亚手机的液晶电子屏发出微弱的绿光,映照出少女已经初具清丽的脸庞。
那种忐忑的心情,那种快要漫溢却又不得不忍耐的感受,都凝结在一条看似发给所有考生的短信里。
——但其实,我只希望你一个人赢。
那边没有回复过。
离高考还有三天,高三年级开始自由复习。
没有老师管班,高三年级的教室里,一夜之间疯狂长出了各种纪念品。
对高考生来说,那是决定一辈子命运的高考。但对梁又橙这些高一高二的小萝卜们来说,这只是宣泄心意的最后时机。
梁又橙那天又失了眠。
好不容易睡着,也还在不停做噩梦,梦见裴峙高考失利,梦见有人朝他脸上吐口水。
梦见,他不开心。
第二天一大早,像是终于向某种情绪妥协,她一个人去了寒声寺,求了田书宜上次求的那种、会保佑金榜题名的平安符。
她是口是心非的胆小鬼,最终却还是会败给一种本能的喜欢和冲动。
——怎么办,在希望你开心这件事上,我好像怎么都努力都不够。
拿到护身符的当晚,梁又橙悄悄去了裴峙的教室。
甚至都不用认,走到各种小礼物堆得最高的桌子,就是裴峙的。
文具、手表、甚至还有红内裤,和各种信件摞在一起,都是对他的祝福。
原来她的祝福,并不是独一份。
夕阳透过泛着微微茶色的玻璃照进来,少女站在课桌前,格纹裙摆随着风轻轻摆动。
梁又橙握着护身符的手,微微颤唞。
她随手撕了张纸,写道:
【不戴这个护身符会倒霉的!!!!!!!!!!!!!!!!!】
少女下笔极重,感叹号写了一整排,然后才像解气似的,咔哒一声,反手弹下圆珠笔按钮。
——我希望,被你看见。
——我还希望,你只看见我。
高考前一天,是万众瞩目的撕书环节。
高一高二、加上高三已经保送的都喜欢凑这个热闹,明明高三统共就没多少人高考,非要营造出一种六月飞雪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情绪。
教学楼前挂满了打气的红色横幅,教学楼下,曹培峰和梁又橙拿着大扫帚,等待着纸片落下。
他们班这周值周,负责打扫全校,具体分配到他们这儿,就是打扫天井这儿的小花园。
也不知道等下要打扫多久,曹培峰骂了句脏话,说自己倒霉。梁又橙本来心不在焉地,听到倒霉两字,突然像是被电到似的激灵了一下。
曹培峰:“干嘛?抽风啊?”
梁又橙把大扫帚往他怀里一丢:“我去拿个东西。”
万一他没戴那个护身符怎么办?
万一他要是真的被她诅咒了,倒霉了怎么办?
教学楼一楼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走廊。
二零一一年的夏天很热,热到似乎连灌木丛都蒸腾着热气。
阳光毒烈地照下来,光影透过微颗粒发散形成丁达尔效应,变换成一束束光柱,少女的影子就迅速在走廊的柱子间穿过。
她跑得太快,仿佛只能看到见她纯白的小腿袜,飞扬的长发,和绀红色的蝴蝶结。
少女跑过花丛,染上一身栀子香,在一节又一节的柱子中穿过,形成不连续却绚烂的剪影。
少女在追光。
——我承认我有嫉妒、醋意、和莫名的占有欲。
——但“希望你开心”这件事,永远占据我脑海的所有上风。
梁又橙拼命跑着,只不过还没跑到楼梯那儿,就和下楼的裴峙不期而遇。
她一个急刹车,差点没站稳,男生伸出一只手扶了她一下,梁又橙才没摔倒。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梁又橙:“你不撕书吗?”
裴峙上下逡巡了她一会儿:“你不扫地吗?”
“等下扫。”梁又橙心心念念拿回她写给他的那张纸,正好现在裴峙不在教室,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就要往楼上走。
只不过她无意间往他手里一扫,才发现裴峙捏着的正是,她塞在他抽屉的护身符。
梁又橙折了回来,呃呃呃了半天,吱唔着问:“那你下来干嘛啊?”
少年促狭地笑了笑:“看雪啊。”
“……”
裴峙说着,步子就往一楼的杂物间走。
他拿了个大扫帚出来,十分稀松平常地问道:“你负责扫哪片儿?”
少女眨了眨眼睛,瞳色闪着点迷茫,朝天井的小花园那儿指了指。
“行。”少年大步走过去,坐在花坛旁的石凳旁,仰头望了望。
堪堪窜到二楼的绿榆钱树,比开业大酬宾还热闹的红色条幅、堆满在窗台整装待发的白色书本、还有四四方方的无云蓝空。
“那我就在这儿和你一起看雪。”少年说。
“……”
梁又橙看着裴峙手上的护身符,站在花坛旁,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啊?”
明知故问。
“这个啊!”裴峙无谓地摆弄着,将护身符缠在食指上转了几圈,“金榜题名的护身符吧,也不知道谁放在我桌肚子里了。”
接着调侃了句:“现在的小姑娘年纪轻轻,没想到这么迷信,居然还信这个呢?”
梁又橙有些紧张,摆弄着裙摆,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那你……准备戴吗?”
裴峙抱着手,身子微微后仰,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半晌,像是要故意逗弄她似的,掷地有声吐出两个字:
“不戴。”
两个字像是砸在梁又橙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不能不戴!”少女罕见地强硬,“不然会倒霉的。”
少年轻声笑起来。
裴峙起了身,像是才恍然大悟,调笑着说:“梁再再,原来护身符是你送的啊~”
“……”
梁又橙异常窘迫,却又明显地失落。
“所以,你是不喜欢吗?”
“当然不是。”裴峙爱逗她,但逗和取笑不同,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意,也绝不忽略她的心情。少年起了身,虽然还是带着点笑意,但很快解释道,“你这护身符有金属吧,高考不让带金属进考场的。”
“哦。”梁又橙攥着裙摆,心里的悔意达到了顶峰。
“我不该写那张纸条的。”她哭丧着脸,小鹿眼睛里已经有泪意,“万一……万一你……”
万一你倒霉怎么办。
她说不下去了。
“没有万一。”少年丢了扫把,口气是一贯的自信张扬,朝梁又橙走近几步。
裴峙抱着手臂,半躬下`身子,有点无奈地叹口气:“梁再再,我看你就是故意让我哄你。”
“……”
少年身上穿着高三校服,月白色的衬衫,右边口袋那儿工整绣着名字和学号。峙字的间距有些大,看起来,像是裴山寺。
之所以能看得那么仔细,是因为梁又橙不敢看他的脸。
一片片白色纸屑在这时开始纷纷落下。
高层的学生们开始阵阵高呼起标语,纸片阵阵飞舞着,像是要把他们淹没。
他们站在榆钱树下,像是在观看一场嘉年华的盛大谢幕。
裴峙就这样又凑近了她一点。
他盯着她,而这一次,她没有躲。
少年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
他们青春时代最亲昵的动作也不过如此,却令人心动到,仿佛是电影画面的最后一帧定格。
“再再啊。”他第一次略除了姓氏,轻轻叫她。
“不用信神。”
郑重得像起誓,又带着点他一贯的张狂明烈。
但其实,都只是为了让她心安。
他就在这簌簌而下的纸片中笃定地说——
“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