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戒不了甜
三个人沉默地站了太久,久到楼梯间的声控灯都自动熄灭。
“有事?”最后是裴峙先开的口。
顶灯重亮,映照出三人神情迥异的脸庞。
男人没有看那女人一眼,只弯下`身子,帮梁又橙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番茄。
沈念晴不自觉攥紧皮包,语气带着点局促也带着点激动:“阿峙,我回国了,好久不见……”
“有事?”裴峙又问了一遍,算不上和善,但也算给面子。
他把梁又橙护在身后,单手输着门锁。
滴滴一声,电子锁应声而开。
裴峙引着梁又橙,让她先进去,动作做得无比顺手自然,就像她是这户的女主人这般。
而后他也准备关门。
沈念晴怎么想不到,裴峙居然会和梁又橙在一起。
他从不将自己的喜好厌恶表露在脸上,笑着说一笔勾销,却也再懒得再给你一个眼神。
叮地一声手机提醒,是姑妈的微信。
展柜的钢化玻璃一尘不染,橱窗的右下角那儿统一绘着英文单词vert的喷涂。
门即将关上的刹那——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给过沈念晴一个眼神。
看着温柔,骨子里透着的却分明是凉薄。
他迅速捕捉到关键词:【维特画廊设计师经理人】
毕竟,曾得到过他的真心却又把那真心狠狠踩在脚下的人,这么多年,从来也只有梁又橙一个。
梁又橙毫不例外地通过了志愿讲解员的面试。
她自觉做了很多对不起裴峙的事,可比起梁又橙,那些都不算什么。
“可我确实是有事。”沈念晴连忙从皮包里拿出一张名片。
自然又顺嘴,仿佛一切本就如此。
vert,维特。
楼道内,沈念晴还保持着拿文件的姿势,久久不能平静。
沈念晴一愣,反应过来,立刻拿出文件。
软羊皮质地的名片带着女人的香水味儿,上面是法文。
随即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梁又橙踏进展区的时候,看见外国劳工们正小心翼翼地搬着玻璃展柜。
没想到男人却故意带着点无奈说:“但我下班了。”
【见到他了吗?】
我们两字,没有刻意加重。
她英语并不太流利,支支吾吾,比划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裴峙:“我的加班费你出不起。”
裴峙:“谈公事啊?”
得知裴峙回国后,沈念晴四处找人打探他的消息,不仅包括他的履历,连他的工作习惯甚至是生活细节。
照沈念晴对裴峙的了解,裴峙从来就不是会沉湎过去的人。
裴峙瞟了一眼——
“……”
敏锐地察觉到裴峙的目光,沈念晴抓住机会:“是关于我们画廊在博物馆准备新开展区的事情,我想……”
听说,裴峙以工作狂闻名,住在律所都可以。
只不过——
连展柜都要用自家的,连搬展柜都要用自家雇佣的外国工,维特画廊对这次画展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冬天,彻底地来了。
裴峙没有太多情绪,先是朝房间里面看了一眼,而后又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她:“你也看到了,我们不太方便。”
十二月的第一天,望夏全市经历了一次大面积的降雨降温。
“不请我进去吗?”沈念晴扒住门板。
沈念晴:?
展区一角,蔡宛乔正在和一个外国人说着什么。
见是见到了。
看见梁又橙,蔡宛乔赶快招手让她过来。
负责排班的馆员是梁又橙的老同事,特地给她排在了新油画展区。新油画展区还没开幕,没有讲解任务,只需要帮忙布展,人多活少,还能提早欣赏国内首展的油画,简直不要太爽。
或许因为是上次修花瓶的事,又或许是没了蔡堃这个靠山,蔡宛乔态度好了不少,一把抓住梁又橙:“又又,你跟这个老外说,这幅画我们展不了。”
朝着蔡宛乔手指的方向,梁又橙看见了展柜里的油画:后现代主义风格的画布上,主体描绘的是一支大.麻原株。
大.麻在欧洲一些地区合法化,但在中国,绝对是不能踩的雷区。
蔡宛乔的事她懒得帮,但这不是小事,梁又橙的神情变得严肃,用流利的英文不卑不亢地告诉那外国人原委。
老外眉毛一皱,他的表情告诉梁又橙他听懂了,只不过没成想他稍顿顿,居然开始噼里啪啦说起法语来。
“……”
这老外故意的。
跋扈惯了的蔡宛乔此时也无语了,骂骂咧咧地就要去顶层找翻译过来。
梁又橙扯住她的手。
梁又橙并听不懂法语,但在博物馆工作的时候,因为讲解也学过一些常用对话。
当然,还有一些脏话。
她从老外的话中捕捉到几个熟悉的词。
梁又橙仰着头,脸上还是那副天真烂漫的微笑姿态,嘴里蹦出的英语单词却并不友善:
“idiot(笨蛋)”
那老外一听表情就变了,下一秒就要飙出英语单词对骂,却又想到刚才自己装听不懂英文的举动,秃噜着嘴唇,舌头像是打了结,一时不知道该说法语还是英语。
抑或,是不是根本就不该说话。
“你说谁呢?”蔡宛乔小声扯她。
梁又橙出声,对着外国人说了句中英夹杂的话:“谁是idiot就说谁。”
既然不愿意交流,欺负别人不懂外语,那她就说中文。
也欺负欺负他。
对这外国人来说,中文也算外语。
怎么,谁还不会说外语了?
正僵持着,展区另一头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朝他们这儿走过来。
沈念晴今天穿了件小香风呢子套装,脖子上的围巾还没来得及摘下来。
她一边摘下那件lv粉白双面围巾,一边和那外国人用流利地道的法语交流起来。
沈念晴面含笑意,只三两句话,那外国人就让工人把油画盖上黑色幕布搬走了。
她像是一缕春风,温柔又和煦地吹开冰面,四两拨千斤,毫不费力化干戈为玉帛。
处理好了外国人,沈念晴又朝梁又橙走过来,拍拍她的手安抚道:
“学妹,你别在意,我已经告诉大卫了,中西方理念不同,你应该体谅。”
“……”学妹?一旁的蔡宛乔听到这两个字睁大了眼睛。
梁又橙面色有些奇怪,不动声色从沈念晴臂弯中抽出手。
沈念晴像是丝毫未察觉,亲昵地说:“对了,我是维特的首席策展人。博物馆这边,有调整的地方你都可以和我沟通。”
“我就一志愿者,要沟通你找她吧,她是正式馆员。”梁又橙指指蔡宛乔。
更何况,你们画廊这么大的咖位,馆里面应该有专门接待你们的人吧。梁又橙吞下后半句话。
她知道,沈念晴那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为的无非是表明身份,并告诉梁又橙,刚才那番争端,是她施恩才摆平的。
沈念晴朝蔡宛乔点了点头算是示意,不动声色拉着梁又橙走到另一边,一边走一边顺着问下去:“学妹,是喜欢博物馆的氛围吗?怎么想着来做志愿者了?”
梁又橙:“我大学学的考古。”
沈念晴长长哦了一声:“那怎么只当了志愿者?或许可以考虑应聘一下馆员研究员什么的啊?”
“在考。”
沈念晴依旧热心:“需不需要我帮忙?”
“谢谢,不用。”
“……”
气氛有一些冷淡。
“一直忍着厌恶叫我学妹,是不是也挺累的?”梁又橙平静地问。
“……”沈念晴愣了一秒,脸上弧度完美的笑又绽开来,“又又,你想什么呢,我……”
声音却被梁又橙截断:
“所以,沈小姐,你究竟还想问什么?可以直说吗?”
博物馆的顶灯照下来,沈念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梁又橙。
即使现在双方地位身份相差悬殊,梁又橙也早就不是什么高攀不起的大小姐了,但在她面前,沈念晴的气场仍有点不足。
良久,沈念晴不再掩饰,即使仍旧是那副高高在上云淡风轻的样子,略微不稳的声线却还是暴露了她:
“你和裴峙,现在是什么关系?”
“……”
一周后,维特画廊旗下的后现代主义派油画精选在望夏博物馆顺利展出,由于是国内首展,一经开票,就已售罄。
而沈念晴提前派人送来律所的票,被裴峙全部分给下面的助手了。
这天,朱居昌打来电话说,说有当地望族来访,叫他来一趟。
自从朱居昌隐退后,仍有不少人慕名前来拜访,对待这种人,朱居昌一向直接闭门谢客,极少麻烦裴峙来处理。
而能让朱居昌打电话叫裴峙过来,想必来人资历不小。
要么钱太多,要么惹不起。
十二月的风更萧索了些,裴峙路过朱家前院那颗掉光叶子的柿子树时,突然有些恍惚。
又想起了秋天时隔着光影幢幢在小院子见到的那个姑娘的背影。
片刻恍神,裴峙踏进了主院。
主座上,朱居昌看见裴峙进来,连忙道:“徐先生,这位就是我的接班人。”
视线相接,裴峙看见主桌上居于右座的徐恒,立刻就懂了。
对朱居昌来说,这位是既钱多又惹不起的人物。
或许是为了今天的拜访,中年男人特意穿了一身中山装,他头脸生得极为正派,本就儒雅的气质被衣着衬得更加不凡。
他的容貌和裴峙乍一看并没什么相似之处,但如果细细对比,就能发现,两人的轮廓脸型,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朱居昌接着又向裴峙介绍:“小峙啊,这位是徐氏集团的董事长。”
裴峙伸出手,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幸会。”
三人坐下来攀谈了一会儿,裴峙得知徐恒想要把徐氏集团的法务交由朱居昌打理之后,立刻给他倒了杯茶。
说是给朱居昌,谁不知道,其实就是给裴峙。
裴峙将礼数尽得极致,拿出十二分的礼遇。倒是徐恒,在接茶的时候,一个没稳住,将茶汤泼了大半杯出来。
徐恒很有些意外:“所以,裴先生是打算接吗?”
裴峙笑得坦然:“为什么不接,好多钱呢。”
“……”
片刻之后,他的笑容更加放肆,意味深长地叹口茶道:“我总要接不是吗?”
当初回国的时候,裴峙就知道,既然选择了回望夏,那么再和徐家扯上关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前几天是沈念晴,现在是徐恒。
该来的总要来,不是吗?
对朱居昌和徐恒来说,这都是一笔求之不得的买卖,两边都意外地爽快,当即决定先签意向书。
准备文书的当口,正巧朱霁放学回来,见裴峙在,火急火燎地就要过来,说有事找他。
徐恒在一旁看着裴峙和朱霁的亲密样子,意味深长说了句:“看裴先生和您小孙女的模样,与其说裴先生是朱老看重的晚辈后生,倒不如说,裴先生倒像是你家人呢。”
朱居昌听了,骄傲地指着裴峙,说了句当然。
裴峙神情莫辨,像是在表达某种情绪,又像是在叙述某个事实:“某种程度上,我好像倒是要感谢我自己无父无母。”
“……”徐恒的脸色难看得可怕。
签章的时候,徐恒摸了摸西装内袋,突然说来得太过仓促,没来得及带签章,于是拨了个电话叫人送过来。
过来的人是沈念晴,她并想到会在这儿遇到裴峙,张口就喊了一句:“阿峙。”
一时间,朱霁和朱居昌双双抬起头。
徐恒笑着介绍说:“这是我太太的侄女,现在是维特画廊策展人,你说巧不巧,之前偶尔聊起来,没想到居然和裴先生是高中同学。”
朱居昌再看不出什么就枉活了这么大岁数,两人绝不可能仅仅只是高中同学的关系。
甚至,或许这番交易背后也另有目的。
但即使猜出什么,老人面上也不会表露。
朱霁就不一样了,小丫头心思没那么活络,小姐脾气也大得很,就凭那一句阿峙,整个人立刻警觉起来,恨不得拿鼻孔看沈念晴。
意向书签好之后,朱居昌留徐恒和沈念晴一起吃晚饭。
饭桌上暗流涌动,双方都在不着痕迹地打探彼此。
饭后,沈念晴去后院上洗手间。
朱家院子古色古香,到了晚上,走廊上只点了几盏昏暗的夜灯,萧瑟晚风吹来,竟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沈念晴快速在走廊走着,恨不得立刻就飞奔到大厅光亮处。
突然——
夜灯滋啦滋啦灭了又亮了好几下。
沈念晴小跑起来,却在行至一个拐角处的时候,一下子撞到什么,一秒钟坐在地上尖叫起来。
朱霁手上拿着手电筒正放在自己下巴处,看见沈念晴这样,呵呵笑起来:“念晴姐姐,我家院子黑,我爷爷怕你害怕,叫我过来接你呢。”
“……”沈念晴惊魂未定,勉强恢复淑女形态,从地上爬起来,说了声谢谢。
她伸手想接住手电,朱霁却并不给她。
再对视,小姑娘脸上的敌意已经懒得掩饰,抱着手臂道:“我承认呢,裴峙是比较惹眼,但我劝你,想都不要想,跟我姐姐争,你最好自己照照镜子。”
沈念晴:“……”
留下这句话,朱霁就走了。
顺便,手伸到长廊隐蔽处的开关,把灯全灭了。
朱霁心里藏着事,走路并不专心,院子迂回盘旋,下楼梯的时候,她自己反倒被等在角落的裴峙给吓了一跳。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姐姐?”男人微微偏头,淡淡问她。
朱霁才不理她,甩甩马尾,伸出一根食指,张牙舞爪地威胁道:“你敢出轨,我就替又又姐杀了你。”
裴峙脸上的笑深了些,倚在木雕房梁上闲闲睨她:“哦,你姐梁又橙啊~”
说完,就带着她往前走去。
朱霁跟在他身后,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走前拦住他去路。
从刚放学回来的时候她就想跟裴峙说这事了,但大人们忙着谈事情,她一直没有机会说。
裴峙甚少见朱霁这样一副扭捏到不敢开口的状态,于是站定,等着她的下文。
朱霁脸红成一片,嗫嚅着说完理由后,抬头小心翼翼地看裴峙反应。
裴峙听完,小声嘀咕了句:“都高中了还能被叫家长,真是牛逼。”
“……”朱霁按捺住想掐死裴峙的心,十分狗腿地晃晃他西装衣袖:“你就帮我一次,替爷爷帮我去学校见老师行不行?不然爷爷知道了,肯定会把我腿打断的。”
“帮你有什么好处?”
裴峙这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朱霁立刻上火:“裴峙,我警告你啊,叫你去是看得起你。”
“无所谓啊。”裴峙浑不吝道,“你去找陈嫂啊,她那么宠你,应该会替你保密。”
陈嫂是朱霁父母的保姆,裴峙也认识,自朱霁一出生就照顾她,后来跟着朱霁回国,感情无比亲厚。
“你以为我没说吗?”朱霁缠着男人袖子,“陈嫂立刻就要告诉爷爷,是我说你会帮我处理她才勉强同意帮我保密,但她还要求到时候跟着一起去学校呢!”
裴峙哦了一声,表情非常欠打:“所以,还非我不行咯?”
朱霁气得爆炸,但竭力忍了忍,咬牙切齿道:“你想要什么?”
裴峙挑眉:“什么都行?”
朱霁被他这副样子气得要死,半晌,含恨点头:“什么都行!我答应你!”
正当朱霁以为裴峙会借此机会狠狠敲她一笔提什么无理要求的时候——
男人摸了摸下巴,他的模样不太正经,用气音笑了下,说。
“行啊,那你叫我声姐夫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