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戒不了甜
九月下旬的望夏,临近午夜,风里带着点萧瑟。
梁又橙将手揣进口袋里,静静看着超市那边。
隔着玻璃窗,裴峙正在一件件把东西装进塑料袋里,收银台的店主一边扫码一边喋喋不休,裴峙偶尔嘴巴动动,多数情况下只是点头。
离开的时候,她看见裴峙笑了笑,然后把店主弄得一愣。
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裴峙挑开帘子,拎着几个塑料袋出来。
梁又橙立在医院里一棵桂花树前,无言地看他朝自己走过来。
秋意正浓,隐隐约约有月桂的香气传来,隐蔽却又无处不在。
裴峙出门出得急,于是他浅蓝色的正装衬衫外面胡乱套着件绿色的卫衣,不过却并不违和。他年纪并不大,但或许是因为他职业的缘故,梁又橙很少看到他穿休闲装。
——她突然又感受到他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感。
这人,是有洁癖吗?
“找到了!”他大声念叨,“蝎子和牛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星座。他们彼此排斥却又互相吸引,酸碱中和,是爱是恨,很难判断!记住,要点燃牛儿的爱火,必须对她坦白并且发起猛烈攻势!”
“两次了。”男人语气淡淡。
“四月二十一,金牛。”裴峙说。
“你这是什么破书?!”裴峙皱眉,抢过星座书,不信邪地看了会儿,然后把书甩到曹培峰胸膛上,
“少看点地摊货。”
梁又橙:“什么两次?”
裴峙手上各拎一个塑料袋,肩上还抗了个荞麦枕头,一旁的梁又橙两手空空,活脱脱一个甩手掌柜。
八戒盯着走廊上的表,眼睛一眨也不眨。
即将转钟的时候。
梁又橙:?
“孕妇老公呢,女儿,七斤六两。”
梁又橙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二点。
曹培峰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听见动静醒来,手上的星座书掉下来。
两个人扯了一会儿,她的手不可避免又碰到他。
她有点囧,慌乱地拢了拢头发,伸手就要帮裴峙提袋子。
“不过令人沮丧的是,牛儿可能对蝎子的追求毫无反应,甚至会产生反感,综上,蝎子和牛儿2019年的配对指数是百分之二十,2019年的配对建议是——”
“……”梁又橙动作立刻顿住,把手缩了回去。
八戒此刻站起来,看着护士怀中的小婴儿,碰也不敢碰,抱更不敢抱。一个一米八二百斤的壮汉,此刻也不知道激动还是怎么回事,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
“其实我觉得处女座也没啥不好的吧。”去收费处的途中,梁又橙说。
“我好多朋友都处女座,星座书上有时候就喜欢瞎写。”她还说。
梁又橙:“……”
“天蝎。”曹培峰迅速翻着书页,想起来什么又自言自语道,“糟糕,又又是什么星座来着。”
裴峙却并不松手。
“又看我看入迷了?”
裴峙:“算上出门换衣服那次,你一共碰我两次了。”
曹培峰这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裴律师,你是什么星座?”
没想到裴峙只是牢牢拿着袋子,留下一句:“还是那句话,我知道我好看,但麻烦对帅哥收敛一点,控制一下你自己。”
裴峙打量一眼他,目光游移在他手上的星座书:“天蝎。”
男人的一句话让梁又橙回过来神来。
到了产房,八戒老婆还没出来。
咔哒一声,护士从手术室走出来,手上抱着个奶香奶香的小娃娃。
八戒老婆推出来之后,八戒陪着媳妇去了病房,曹培峰跟着护士去了育婴房看娃。梁又橙和裴峙则拿着各种票据去了收费处帮八戒缴费。
“我就说关公不管这事儿吧。八戒这关系找错了哭也没用,白搭,他女儿还是个处女座。”
“你们回来啦!”曹培峰擦擦口水,捡起地上的书。
他翻开手机,正要找日历。
曹培峰坐在椅子,十分嘴贱地说了句:
两人一前一后在医院的小路上走着。
梁又橙放下东西去上洗手间。裴峙坐在八戒旁边,陪他一起等。
“哦对对对,金牛,还是你记性好。”曹培峰啐了口口水,哗啦啦翻着书。
“……”
“明、年、再、配。”
裴峙深以为意,点了点头。
深夜的医院,夜间收费处依然排了不少人。
队伍中间,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子拿了一堆票据,正在用手机一张张算金额。
少年身形瘦削,头发理得几乎是板寸,五官倒是长得极好,就是眉眼间透着一股畏惧瑟缩。
裴峙看着他的校服说了句。
“外国语的。”
梁又橙嗯了一声,冷淡地看了一眼男孩,一声不响地排在队尾。
轮到男孩了,他把单据一股脑地塞进窗口,只换来里面一句:
“小伙子,你这医保卡欠费了。”
“怎么可能呢?”男孩子一下就焦急起来,“我才让我舅舅充了钱的。”
男孩说着就打开手机打电话。
隔着手机,梁又橙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少年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舅舅,你不能这样。”
“我妈妈现在这样,你们不能不管她。”
“那是我爸爸用命留下来的钱,你们不要太过分。”
“……”
骂人都柔柔弱弱的,一股书生气。
窗口里面收费的医生见了,同情道:“那我先给你办赊账,你过几天再补上。”
男孩听见了忙千恩万谢地朝窗口鞠躬,挂断了电话。
他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拿着收据往外走,目光不经意和梁又橙撞上。
再然后,如同雷劈一般,被钉在原地。
排队的队伍向前挪动着,不知道是谁撞了他一下,男孩失去平衡坐在地上。
他手里的票据乱飞,有一张落在了梁又橙脚边。
她那双黑玉似的眼睛变得更浓郁幽深了点。
裴峙先帮他捡起票据,梁又橙而后才弯腰,也帮忙捡起来。
少年反应过来,只走到梁又橙身边,连手都在抖。
梁又橙很淡地笑了下,并不说话,和裴峙一起,把单据递给他。
“谢谢哥哥。”男孩先看了一眼裴峙,而后才舔了舔唇,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扭头继续说:“谢谢……姐姐。”
梁又橙果断摇了个头,随即开始玩手机。
少年离开后。
裴峙却发现他并没有走远,只远远地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梁又橙。
“你们以前认识吗?”裴峙于是问。
“不认识。”梁又橙很冷淡,死死捏着手机。
顺着裴峙眼神的方向,她也看见了角落里的少年。
目光交汇,少年立刻面露窘色,仓皇离开了。
“或许是看我长得好看吧。”梁又橙不太正经地说。
“……”
八戒媳妇娘家不在望夏,朋友也不多,照顾她的任务落在了梁又橙身上。
这天帮戒嫂办好出院手续后,梁又橙拿着八戒送的红鸡蛋回了典当行。
国庆档口一向是典当业的旺季,国庆节前这几天,典当行里基本是二十四小时轮转的状态。
阿峰典当行里,小米已经理货理了一上午,一口气吃了三个红鸡蛋。
梁又橙在柜台里算账,门口响起‘欢迎光临’的电子声。
小米放下的活计去迎宾。
蔡宛乔一进来,没理小米,独自来回在典当行走了几圈,打量了好一会儿,走到柜台那儿,朝梁又橙咳了咳。
“是你啊。”梁又橙头也没抬,“看货拿货?”
蔡宛乔嘴巴翕张了下,虽然是求人,但还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我来请你帮个忙。”
“不帮。”
“……”蔡宛乔脸上有点挂不住,“我都还没说是什么忙。”
“什么忙都不帮。”
“……”蔡宛乔跋扈惯了,此刻气得爆炸,但也只得强忍下脾气,折腰道,“又又,我知道你专业过硬,博物馆考核也常年第一,朱霁家的那个花瓶,我怎么修都有点问题,你能不能……”
她话故意说了一半,等着梁又橙接茬。
但梁又橙算完手上这笔帐才缓缓抬头,只抛出一句:“蔡宛乔,我叫梁又橙,不叫梁多福。”
蔡宛乔:“哈?”
梁又橙耸耸肩:“朱霁那小姑奶奶是你这种人招架得了的吗。我上次就让你自求多福,我又不是多福,你求我也没用。”
“……”
听着这莫名其妙的冷笑话,蔡宛乔像是受了奇耻大辱,直接破防。
“梁又橙,你不要太过分,拽什么拽啊,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厉害吗?”
“随便咯。”梁又橙悠闲地接了杯水,“博物馆的其他同事,虽然比不上我,但也不差,你找他们咯。”
梁又橙太知道蔡宛乔为什么独独来找自己的原因。
无他,她叔叔蔡堃做行政太多年,修复技术早就不行了。而博物馆全馆都知道蔡宛乔是关系户,她要是再找同事帮忙,就更加坐实自己是个草包的事情。
梁又橙已经离职,和博物馆再无瓜葛,就算日后怎么编排蔡宛乔也能用一句私人恩怨遮掩过去,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
蔡宛乔立在原地不肯走。
“梁又橙,我上次说过,你进出朱家,要是成为朱家的红人的话。”她刻意顿顿,暗示道,“你跟裴律师的关系应该也能更进一步吧。”
梁又橙丛容地喝了口水:“我和他什么关系?”
“别装了。”蔡宛乔挤眉弄眼,“大家都是女生,你那点小心思我会看不出来,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裴律师条件那么好,我也心动。”
梁又橙搓了搓鼻子:“那你还真是误解了。”
“我和裴律师呢,就是单纯的金钱关系。”
“而且呢,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追人了。”
“我,梁又橙,就算是一辈子单身、当寡王,都不可能对裴峙心动。”
“我和他,如果非要有什么不纯洁的男女关系。”
“也只能是——”
“他倒追我八百年爱我爱得要死,而我——死都不会同意的关系。”
梁又橙这一通豪情万丈震耳欲聋的演讲刚一结束——
“欢迎光临。”
门口的自动感应器又响起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
再然后,像是报幕似的,大幕拉开,裴峙从门外走进来。
“……”
梁又橙本来正在喝水,一看见他,想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听到多少,剧烈地咳嗽起来,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裴峙站在柜台,身上穿了西装,手里拎了一只公文包,应该是抽空来的。
他走到梁又橙面前,抽了一张面巾递给她。
“呃……谢谢。”梁又橙擦擦嘴巴。
“不谢。”
男人弯了弯唇,在典当行内逡巡了一圈。
见他面色如常,梁又橙舒了口气。
只不过下一秒,男人抬起眉骨,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问:
“听说,我爱你爱得要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