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戒不了甜
梁又橙嗓子发紧,清了清喉咙只说:“你是第一个。”
“……”裴峙沉默了会儿,把手表摘下来,“那你现在帮我换。”
干这行久了,梁又橙习惯随身带一些小工具。换表带这活计很简单,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些螺丝刀,就在客厅换起表带来。
裴峙从房间里拿了一盏台灯出来。白织灯光下,她深棕色的头发倾泻下来,泛着光泽。
梁又橙从小的头发就不是纯黑,上高中的时候甚至还被教导主任错抓成染头先例。她忘了带皮筋,此刻长发就时不时耷拉到眼前一绺儿,很影响工作。
“你家有没有皮筋啊?”梁又橙问。
裴峙指了指自己的短发:“你觉得可能有吗?”
梁又橙点点头,将头发挽到耳后,继续工作。
“梁又橙,你有话就直接问,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男人突然说。
?
气氛不可避免地一沉到底。
“……”
裴峙皮肤是那种冷白色,白炽灯下,显出玉一样的质感和光泽。
于是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重了点。
裴峙甩了甩自己的手臂,十分理直气壮地说:“你头发太重,我手酸,你帮我戴。”
他们离得极近,她的头发此刻似乎变得极为敏[gǎn],能细微感受到男人手上的每一次动作,甚至连他掌心的温度都能传导到她心里。
她莫名地火大。
梁又橙的动作轻柔了点。
扭头,裴峙不知何时已来到她旁边,手里正捧着她的头发。
梁又橙只低头工作。
“你别自己吓自己,我现在过去。”裴峙挂了电话。
就这样,裴峙举着梁又橙的长发,一动不动,直到她换好表带。
头发又不听话地垂下来了。
“这表是我师兄送的。”裴峙兀自说,“就小朱霁的爸爸。”
一口大锅扣下来,她终于放弃忍耐,抬起头,黑黢黢的眸子盯着他:“那你为什么不交一个?”
“我帮你托着头发,你好好干活。顺便,友情提醒一下,我这表八位数。”
他忽然又笑了笑,眼神变得深沉浓郁起来:“我在美国过得好不好,跟你没关系吧。”
他的动作很轻,轻轻为她划起她额前碍眼的头发,语气里却远不像他动作那般温柔:
反正什么都能甩锅到她身上就是了。
再一次挽头发的时候,梁又橙却突然觉得后面的长发被托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梁又橙也在典当行的工作群里收到了八戒的微信。
“……”
梁又橙的睫毛似蝶抖动,说话也有一些不流畅:“你以前在美国……过得怎么样?”
裴峙点头:“朱霁父母生前在美国做律师,在麻省执业。我刚到波士顿那会儿,人生地不熟,又没钱,只能去黑中餐馆打小黑工,他们没少照顾我。”
裴峙拧了拧手腕,语气有些飘忽:“梁又橙,你想知道什么?”
“……”
梁又橙:“我有什么话?”
一阵电话声响起,是裴峙的手机。
梁又橙是真的很佩服裴峙的联想能力。
他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八戒,说老婆要生了,他现在人在产房外面等,老婆已经进去很久了,也没什么动静,有些害怕就给他打了电话。
他手的温度也和玉一样冷。
梁又橙嗯了一声,说:“你以前就认识朱老一家啊。”
“梁又橙,你是换表带还是砸桌啊?”
裴峙那副轻佻的神情依然没变:“你猜?”
“……”
“???”
“我没交过女朋友,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回国后,这房子除了你,也没别的女人来过。你问我有没有皮筋,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裴峙吊儿郎当地说。
“……”跟他聊天能把自己气死。
“换好了,你试试。”梁又橙把表递给裴峙。
“……”
梁又橙帮他戴着表,手指就不可避免会碰到他的肌肤。
两人默契地一同往外面走。
到衣帽架上拿开衫的时候,梁又橙不小心碰到裴峙的手。
那玉温润,却也很冷。莫名有电,她迟钝半秒,迅速收回手。
裴峙随手捞了件卫衣套在身上,掀起眼皮,眼中的光影垂下半分,只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梁又橙,波士顿确实常常下雪。”
梁又橙上高二的时候,裴峙在燕平大学念大一。
那年寒假,他从燕平回来,在新东方的sat冲刺班门口等梁又橙下补习班。
那几年望夏天气都反常,已经好几年冬天都未曾下雪,在没有暖气的望夏,风仿佛能割进血液里。梁又橙生平最恨这种天气,没少骂老天爷脱裤子放屁,光降温不下雪。
两个人在大街上走着,梁又橙吃着裴峙给她买的烤红薯,呼吸都带着白气,小鼻子被冻得通红。
“我以后想去一个冬天一定会下雪的地方上大学。”梁又橙信誓旦旦地说。
裴峙想了想:“那去美东吧,波士顿就不错。听说,那里每年都会有雪暴。”
去医院的路上,梁又橙坐在裴峙车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来这个片段。
产房门口。
长廊两旁的椅子上,八戒正握着一串佛珠,闭眼振振有词地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曹培峰已经到了,就坐在八戒旁边,手里拿了本破旧的星座百科大全读着。
“医生怎么说?”梁又橙问八戒。
“护士出来过一次,说头还没出来呢。”八戒焦急地看了看表,“这都进去好几个小时了。”
“哎,”曹培峰见怪不怪地摆摆手,“这不正常吗!我见过生三天三夜的都有。”
八戒脸色更差了,梁又橙打了曹培峰胳膊,叫他闭嘴。
曹培峰扁扁嘴,转头看见裴峙,连忙叫他坐在梁又橙旁边。
裴峙只是站着,看了眼八戒细心问:“弟妹和孩子出来要用的东西准备了吗?”
八戒一拍脑袋:“忘在家里了。”
“现在回去怕来不及,我直接去医院超市买一份好了。”裴峙说着就又走了。
梁又橙见八戒依旧紧张,看了看手机,安慰道:“别紧张了,你不是不想要个处女座的孩子吗?老天爷这是实现你的愿望呢,你放心,十二点一过,你老婆立马就出来了。”
八戒赶紧打了打自己的嘴巴,又开始天灵灵地灵灵地祷告,说只要母子平安,别说处女座了,处男座都行。
“……”
曹培峰翻着他的星座书,悠悠地说:“我说八戒啊,你老婆还算好的了。我跟你说的那个生了三天三夜的孕妇,好家伙,羊水栓塞,为了生小孩人差点没了。”
“而且啊,好不容易小孩生下来了,那小孩子也没活下来,胎里带来的弱气,没几个月就夭折了。”
梁又橙狠狠拧了他一下:“你是不是有病,嘴巴贱不贱,这时候提这个干嘛!”
曹培峰吃痛:“我是说,八戒老婆身强体壮,一看就跟沈阿姨那会儿不一样,肯定会平安的。”
八戒随口问了一句:“羊水栓塞可不是什么小事,那人是你们俩认识的熟人啊!”
“就裴峙继母呗。”曹培峰嘴快,执意道,“上次又又拦着不让我说,裴峙亲爹是望夏首富徐恒,多的事儿你也不用知道了。反正,你孩子有裴峙做干爹,以后还愁什么,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地等待,”
“等待裴峙给他干儿子包个大红包。”
被裴峙身世着实震惊到,八戒成功转移了注意力,确实不再像之前那么着急了,追着曹培峰开始八卦。
梁又橙不想听,起身去了走廊另一头看天空。
秋天的夜空很高、很空,间或有一两颗星星闪烁。
明明还是秋天,她却居然莫名开始想知道,
今年望夏会不会下雪呢。
手机在此刻响起来,是裴峙的电话。
梁又橙接起来,两人都没有先说话。
两人的气氛从刚才还在裴峙家的时候就有些不对。
说冷战谈不上,说较劲更不是。
大概只是因为,他们都默契地对过去避而不谈,所以在往事陡然被撕裂在眼前时,都有些无措吧。
“东西买好了吗?”梁又橙开口,等同于先向他摇了白旗。
裴峙嗯了一声,不过嗓音里明显带着点无奈,甚至还有尴尬:“你能过来医院超市一趟吗?”
医院24小时的超市里,一个男店主正和裴峙站在货架前面面相觑。
看见梁又橙来了,男店主如获救兵,大喊道:“你一大男的,早知道拉着你老婆一起来嘛!”
裴峙脸色倒是如常,就是声音有点瓮。
他只想快刀斩乱麻,把店主的话像噪声一样屏蔽掉,把梁又橙拉过来,指着货架上一排排的护理巾道:“怎么买?”
产妇生产后需要和卫生巾差不多的护理巾,梁又橙挑了挑,最长的和最短的都选了几个。
男店主:“小姑娘,你怎么挑的,我学学,不然以后我一个人看店,人家来买我又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旁的裴峙拿着护理巾像拿着个烫手山芋,他正要过去结账,却被男店主一拦:
“你那么着急干嘛,赶着去投胎啊!留下来一起学。”
?
裴峙:“我不用学。”
“不用什么不用!你去收银台也没人给你结账!”男店主指责道,“你俩以后不生孩子啊,你以后不给孩子妈妈买这些东西啊?你这男人长得挺好看的,怎么这么没担当。”
“……”
梁又橙也有点尴尬,挠了挠脑袋,只简短说护理巾有不同材质和长度,以及有些护理巾上会标使用时长,可以供顾客参考购买。
结账的时候,男店主一边扫码一边还在喋喋不休:
“兄弟,不要以为自己是帅哥,就能为所欲为了,你老婆这么漂亮,你不好好对她,她迟早跑了。”
“还有啊,不会伺候老婆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最完美的男人就是我这样的,又会养家又会做家务,你跟我比差远了。”
“我跟你说啊,以后你老婆生小孩,你一定要给她买最好最好的东西,别省那三两猴儿钱。”
“……”
店主一连串机关枪输出,裴峙根本没找到机会反驳店主,于是只是对梁又橙说:“你先去外面等我。”
“怎么,嫌我在你老婆面前骂你搞得你没面子啊?”店主啪地一按回车,“一共五百八,支付宝微信?”
“支付宝。”
裴峙拎好东西,刚走出去几步,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折回来了。
“我其实是想说,您骂得挺对的。”
男店主一愣,大概是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如此虚心之人,只说:“那你老婆以后生小孩,还来我这儿买东西呗。”
裴峙:“一定。”
男人还是那副冷静理智的样子,就是耳朵莫名其妙红了。
“那么,就借您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