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九哭得很是委屈,可是他的脸被我打得像猪头,晶莹的泪珠子滚下来,只显得滑稽。
我听着烦,便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吓他:“再哭,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傀九说不了话,只能朝我眨眼。
我撒开他,拍拍他带着血丝的脸,问:“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明白了吗?”
傀九起初没说话,只是瞪着我,见我扬起手,作势又要扇他,才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我满意地笑笑,又问:“温喻之被关在哪儿了?后院儿里头吗?”
“没有。”傀九摇了摇头,又挤出几个字来,“在城北地宫里。”
我了然地点点头。
傀九想拽我,却因为被点了穴道,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拼命地眨被红肿的脸颊挤得只剩两道缝的眼睛,“地宫里有,有方止行的人。”
“这算什么,死到临头的幡然悔悟?”
“随你怎么想。”
我轻挑眉梢,捞起桌上的柳叶刀掂了掂,“那我就动手了。”
傀九没说话,却闭上了眼,用行动告诉我他也认了。
成王败寇,可不是得认。
只是吧,瞧着他那样,我有些迟疑了。
这是我弟弟,是我尚存于世的最后一个与我血脉相连之人。
虽然长歪了,但这也是我弟弟不是?
我叹了口气,“跟我打个赌吧。”
“抗住我三刀不死,咱们的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如何?”
是问他,也是在问我自己。
傀九眨眨眼,面露惊诧,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放过他,“你不杀我?”
我轻嗤:“我说了,只要你能抗住,我就不再记前尘仇。”
连黎楚川那几个人,我都能一笑泯恩仇,更何况我的骨血至亲。
“如此,那便来吧。”傀九扯了扯唇,露了个难看的笑出来,“只要你日后不后悔就好。”
我没再回话,只以一声轻笑作答。
傀九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皱起眉,从喉口挤出声闷哼来。
因为我的刀已经捅进了他的腹间。
柳叶刀一掌长,没有刀把,我握着它,掌心也被割伤,混着傀九的血滴落在地上,汇成个水洼。
我感觉不到疼,可傀九不一样。
他疼。
他脸色苍白,筛糠似的在抖。
我不怎么怜惜地按住他的肩膀,手起刀落,在他腹间又开了两道口子。
都是同样的深,都汩汩流着血。
我抽出刀,从傀九的袖子上撕下块布条,随意包扎了下掌心的伤口,便又看向他:“如何?”
“甚、好。”明明都站不住了,傀九还在咬着牙嘴硬。
我没接他,只任他前倾倒在地上。
我用鞋尖勾住他的肩膀,将他翻过来,瞧着他尚有微弱起伏的胸膛低笑。
“哥哥不光拳脚能处处压你一头,下刀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回头见。”
……
玄天殿仍是一片乱糟糟的,便是从后院门拖出去个半死不活的,也没人留意。
雪蛟将人拖走了。
九阙和黎楚川一起子人被我唤来此处收拾残局。
除去了方才与我们打过照面的那几十来个黑衣人之外,就只剩下了些年轻的小弟子,剩下的,大抵都在城北的地宫里了。
城北地宫,那是个为我设的局。
我知道,但我得去,还有人在等着我。
“主子。”九阙躬身,伸手指了指身后的一众捆着手脚塞着嘴的弟子,“除了些死了的,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我点了点头,淡淡地说:“动手吧。”
这时候,那个小少年忽然冒了出来。
他道:“这些人都是些无辜的人,不然放了吧,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行善积德?
我从不做那种无用的事。
我轻嗤,扫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后的一干着月白绣八风的弟子们,问:“你们也是如此想的?”
我觉得我的语气已经十分平和了,可他们还是有些慌神,你瞧瞧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附和。
倒是有个胆大的出声,不是为他们求情,而是说斩草要除根。
“听见了吗,斩草可要除根呐。”我在那少年郎的心口点了点,语气微凉。
少年抿唇,似是不敢苟同我的想法。
不过我不甚在意,毕竟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泠鸢。”我偏头瞧她,“备火油,放火,烧干净些。”
泠鸢点了点头,抹了把面上的血,带人去准备东西了。
我又看向九阙:“走吧。”
众人让开道,那少年却又来拦路:“尊主,那我们该去何处?”
“去城外找你们的人汇合。”
“那你呢?”
“本尊还有本尊的事要做。”
一听这话,他蹙起眉,语气稍急:“我们得跟着。”
我冷下神色,捻着指节道:“本尊身边还有旁的人在,你只管听话便罢了。”
“那也不成。”
“万一尊主出了什么事,门主是要问罪的,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
眼见他不依不饶,我心中烦躁,拔出九阙鞘中的刀,砍在少年颈上,叫他脑袋搬家。
他的尸体倒在地上,脑袋咕噜噜滚了几圈掉在我脚边。
我一脚踢开他,将刀丢回去,又看向人群:“你们可还要废话?”
众人噤若寒蝉,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那便趁早出城吧,待瞧见了响箭,再来城北寻本尊。”
说罢,我转身,带着九阙大步流星走出玄天殿。
黎楚川就等在外头。
我将傀九说的话同他又说了一遍,黎楚川点点头,面上并不见诧异之色,显然他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
我问:“你怎么半点都不意外?”
黎楚川道:“你从前说过,玄天殿和方止行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老实。”
“那你为何早不跟我说?”
若是他早些说,我直接派人查了他们的底细,连夜便端了玄天殿,何苦在此浴血。
黎楚川苦笑:“我有机会吗?”
“……”
好像也是。
我轻咳,掩饰似的摸了摸鼻子,“得了,快走吧,不然收尸都不赶趟了。”
黎楚川点点头,拍了拍手,川河便牵了四匹马入巷。
我抓住缰绳,干脆利落地跨上马,黎楚川瞧了我一眼,疑道:“不知鬼医给你用了什么奇药,才一日就叫你的腿完好如初?”
哪儿是什么奇药,不过是烧命的把戏。
我暗笑多智近妖的黎楼主也有不知的事,面上却不显,只找了个由头顺口搪塞。
所幸黎楚川不通药理,轻而易举就被我糊弄住了。
我长出一口气,拉缰驾马,往城北那专给我做的局而去。
行至半路,我忽想起了件事,便问道:“你的人呢?”
黎楚川行于我身侧,目不斜视,语气淡淡:“都在城北。”
我狐疑:“你既知城南有诈,为何不直接叫我往城北来?”
黎楚川淡笑:“我没有能掐会算的本事,也拿不准温喻之被关在哪儿,便只能挨个地方瞧瞧。”
“那你对他还真是上心。”我轻声嘟囔。
黎楚川无奈地看着我,明明一言未发,却平白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这是为了谁啊。
是啊,为了谁啊。
是为了我,为了他,还是为了他们自己。
我也没有能掐会算的本事,我自然不清楚。
我清楚的,唯有杀戮。
杀。
一个都别想逃。
马蹄声清脆,难平我心中戾气。
黎楚川觑着我,笑问:“怎么忽然就变了脸色?”
“无事,只是想杀人了。”
“杀谁?”
“谁想杀我,我便杀谁。”
黎楚川的声音低磁缱绻:“那我便做你的刀。”
我同他对视一眼,便匆匆扭开头:“那也要看你这把刀够不够利。”
他又笑,却不再言语。
只等行过了主街,瞧见了提着涿州城北的引路牌,黎楚川才再次开口。
“跟我走。”
“地宫不在此处。”
我应声,调转方向,跟着他进了条三人宽的巷子。
我们在一栋平平无奇的宅子前停下。
这宅子只有两间瓦房,门上落着把生锈的铜锁,也不知多久未曾打开过了。
我下马,走到门边,伸手捻了下那锁,却没摸到灰尘,只有些锈蚀了的铁渣子掉下来。
我问:“地宫入口在这儿?”
黎楚川点头:“正是。”
“那我们怎么进去?”
“院里正屋的米缸下头有暗道,进去之后便是地宫的大门了。”
我朝他笑笑:“多谢。”
黎楚川摸了摸我的脸颊,“你我之间,谈不上个谢字。”
我点点头,张开手,朝他做了个拥抱的动作,黎楚川不疑有他,只当我是想寻个安慰,伸手便将我抱进了怀里。
我拥紧了他,低道:“这桩险,用不着你去冒。”
话落,黎楚川立刻僵住了身子。
他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却快不过我,被我一记手刀劈晕了过去。
我将黎楚川扔进川河怀里,又抛给他一支响箭,说:“拉响它,然后带他走。”
“尊主,你——”
川河还有话没说完,我却已与九阙一起翻进院里,将他的话扔在了土墙之外。
我和九阙走进正屋,果真在米缸下头找到了黎楚川说的密道。
那密道逼仄,成年男子收着双臂才能勉强走进去,整条甬道都黑黢黢的,像是什么恶兽的喉咙,透着股不怀好意。
我瞧着它,问九阙:“怕吗?”
九阙轻笑:“不怕。属下还等着主子的那顿酒呢。”
“回了凤阳,本尊与你连喝七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
九阙点头,先我一步攥紧米缸,弓着腰走在了我前头。
密道中四下都是用泥筑好了的,敲不坏砍不透,墙上隔几步就有一盏灯,幽幽透着亮,只是不够透气,我和九阙在其中走了不久,就已是大汗淋漓。
我还好些。
只是九阙方才拼杀过一阵,身上带着血,如今又出了汗,两种味道掺杂,熏得我头疼。
他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我一头撞在他背上,血腥味钻进我的鼻腔,险些熏我一个跟头。
“怎么了?”我压低了声音问。
九阙蹲下身子,凑近了我,小声地说:“前头有人。”
“几个?”
“一堆。”
“?”
我疑惑艰难地扒开九阙,直起身往前头瞧,立刻便对上了一双苍老阴鸷的眼。
这是……玄天殿主。
他在地宫恢宏的大门前负手而立,对着我阴恻恻地笑:“出来吧贤侄,里头闷得慌。”
“正是这话。”
我淡淡点头,跟在九阙身后走出去。
站在坚实的石板上,我得见这所谓地宫的全貌。
地宫完全是依照着玄天殿修的,光是大门就有十几丈高,不用进去都能知道其中是如何的宽敞气派。
老棺材瓤子家底真厚。
我腹诽,讥诮着低笑:“伯父叫我好找,将玄天殿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踪迹,原来是躲到这儿躲清闲来了。”
“只是这地方偏僻,也不知伯父瞧没瞧见玄之送的大礼。”
玄天殿主眉梢轻挑:“什么礼?”
“火啊,好大一场火。”我眨眨眼,掌心朝上,轻吹了一口,“霓裳姐姐,和其他的师兄弟都在那场火里头化灰了,伯父半点都不知道吗?”
霓裳易怒,多半是随了她这个师父。
我只是声音放得轻些,笑得欢些,他便变了脸色。
“满口胡言。”
“你伤了条腿,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伤了我徒儿!”
“怎么不可能?”
我踱步慢行,刻意在石板上踩出清脆的响声,“伯父瞧瞧,我可有异?”
玄天殿主瞧着我,额角有青筋暴起,他沉了脸,咬牙切齿道:“原本此事我可以不管,但你伤了霓裳,此事便没那么容易能善了了!”
“不是伤了,是杀了。”我轻笑,手指在颈间划过,做割喉状,“一击毙命,顷刻便气绝而亡。”
我挑了挑眉,继续笑着撂狠话:“还有,本尊今日来此,就没想着善了。”
“今日过后,江湖上再无玄天殿。”
“你,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玄天殿主冷笑:“不知死活的东西,老夫今日就替你师父好好教导教导你!”
说着,他拨开挡在身前的一众徒弟,朝我走了过来。
我也将九阙推至一边,慢条斯理地拢紧了袖子,“如此,玄之便要好好讨教了。”
这一战,只决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