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就杀了他

萧祁来时,天已经大亮,秉南烛已走了多时,我嘴里还有几分淡淡的桂花味。

他着了身素色,走到我床边,掀开被子看我的腿。

我未拦他,只与他一同瞧。

我的小腿青紫一片,细嫩的皮肉上有几处不正常的微凸,跟另一条白皙修长的腿比起来,显得十分凄惨。

饶是冷淡如萧祁,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怎么伤得如此重……”

萧祁微抿了唇,“看来黎楚川也是个爱说大话的。”

“什么意思?”我飞快地拽住了萧祁的衣襟,强硬地将他拉到身前,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什么意思?”

萧祁垂眸看了一眼我揪着他衣襟的手,神色淡淡,带着些冷,这样子与初见时的他有几分相似,“阿之,你急的是他说的话,还是在急他这个人。”

我皱了皱眉:“有区别吗?”

萧祁握住我攥着他衣襟的手,他的手冰凉,冰得我颤了颤,下意识就要收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你看,你还是放不下。”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慢慢地说:“无论是我,是黎楚川,还是温喻之,你都放不下。”

他声音轻缓,语气平淡,却带着笃定。

我像被捏住了七寸的毒蛇,哪怕是有尖利的獠牙,哪怕是有要命的毒,却因为要害被攥在别人手里,而半点都动不得。

我皱眉盯着他,良久后才找回声音,“所以呢,你想靠这个拿捏本尊?”

闻言,萧祁笑了一下。

他伸手抚我的面颊,那点浅浅的凉意若即若离,像抚摸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小心翼翼,“什么叫拿捏?”

“想与你亲近,就叫拿捏?”

“想弥补错处,就叫要挟?”

明明他的语气并不强势,甚至称得上是深情款款,却轻而易举地叫我说不出话。

我吐出一口浊气,袖下的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扣进肉里,靠着这点疼痛,强撑着不在萧祁面前露怯。

“补偿?弥补?”我冷笑连连,“你能怎么补偿?还本尊半条命么?”

迎着我凶骇的目光,萧祁仍旧波澜不惊,仿佛傍晚时那抱着我的膝盖痛哭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说:“可你不要,不是吗?”

轻飘飘一句反问,叫我哑口无言。

是啊,他曾有机会死在我面前的,是我亲手救了他。

我泄了气般松开他,又重新坐回去。

萧祁得寸进尺,又贴了上来,“阿之,你说你想要什么,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都为你摘来。”

我撩起眼皮凉凉地睨他,“本尊想要你滚。”

“这个怕是不成呢。”萧祁黑沉沉的眸子略弯了弯,“换一个。”

“果真是什么都好?”我问。

萧祁点了点头。

我轻嗤,垂头理着腕上的铃铛,我的声音混在细碎清脆的响声里,不知传进萧祁耳中几分。

“杀了他。”

“带他的头来见我。”

萧祁略略沉吟,而后没头没尾地问:“然后呢。”

我蹙了蹙眉,“什么然后?”

“然后,你还会是我的阿之吗。”

我冷笑:“怎么,如今倒不嫌我恶心了?”

他不曾失忆,自是明白这句话的来历,面上划过了心虚,不过也只是一瞬,片刻后便又成了那么副淡漠的冷样。

他看着我,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里有灯火摇晃,好看得紧,却像美人蛇一样,处处都带着能叫人丧命的毒。

萧祁说:“当初是我误会了你,可你不也将这事跟我兄长说了,如此一来,不也算是两清。”

他的口气太过平淡,太过理所当然,直接把我气笑了,“你失心疯了不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是伤了腿,不是死了,他叫我不痛快,我自是也不能叫他好过。

我抬手,在他右脸上扇了一记耳光,瞧着不太顺眼,又在左边补了一下,两边脸颊都红肿着,这瞧着才好些。

我扯起他的头发,冷笑:“萧二公子可冷静点了么。”

萧祁嘴角被打破了,洇着血丝儿,有些狼狈,这点狼狈却也给他添了些平日里不曾有的邪气,看着有些危险。

他伸出舌头抡了圈嘴角的血,点漆似的眸子死盯着我,像是要将我拆吃入腹一般,含着与他外表不符的热意。

我觉得不妙,下意识要松手,只是还是晚了一步,被萧祁扣住后脑,死死封住了嘴唇。

也不知这病秧子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我挣不开他,只能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窝在他怀里,被他搂着吃嘴。

萧祁滑腻的舌头撬开我的齿关,急急卷了我的舌尖勾缠。

粘腻的水声震天响,与擂鼓似的心跳声混在一块,叫我面红耳赤,若非是肋下与腿都在隐隐作痛,我非得在他怀里化成水不可。

我在萧祁的舌尖上咬了一口,趁着他吃痛的空档,一掌拍在他胸口,将他直接从床上打了下去。

萧祁一屁股坐在地上,衣衫微乱,银发披散,红肿的唇微张,隐隐可见森白齿间的一点猩红的舌。

他用拇指在唇角轻捻,淡笑道:“真凶啊。”

这样子,邪/淫放肆,与昨夜与傍晚时的他都不一样。

那些儒弱,那些做小伏低皆是假的,眼前这个萧祁才是真的。

萧家那样的泥潭,怎么会养出真目下无尘的菩萨,不过是塑出来的虚假金身,在我面前才会露出腐烂丑陋的内核。

我盯着他,兀自笑了。

“装够了?”

萧祁捋了把腮边乱发,叫我将他那漂亮却可恶至极的眉眼看得更清晰,“若是阿之没看够,我倒也乐得再接着装一会儿。”

“惺惺作态。”我嗤之以鼻。

他站起身,又走向我。

他曲起一条腿跪在床边,倾身过来,鼻尖几乎都贴上我的,谈吐间的热气尽数喷洒在我脸上,带着药汤的清苦味。

“惺惺作态也罢,厚颜无耻也罢,只要能换回你,什么我都认。”

说这话时,萧祁一直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蕴着款款深情,叫我几乎溺毙在其中,但耳边总有另一个我在低语。

他玩弄你的真心。

他手上还沾着你的血。

他实非良人。

是啊,他实非良人。

“萧祁,哪怕自此地裂天崩,我也不会再回头。”我勾唇轻笑,“耳熟吗?今时今日,我将这话原封不动再送你一回。”

萧祁的脸色忽变得十分难看。

我睨着他,只觉得心情舒畅极了。

我接着道:“你的确很了解我,但人都是会变的,从前喜欢的玩意儿,不代表我现在还会喜欢。”

“就像咬人的狗,就算再漂亮,我也不能再叫它咬我第二口不是。”

萧祁抓住我的手腕,云淡风轻的面具荡然无存,“在你心里,我是狗,还是玩意儿?”

我拍了拍他的脸,讥讽道:“你觉得自个儿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就是什么。”

萧祁脸色微沉,眸子里燃着火,“随你如何说,反正你都休想再摆脱我。”

像是真没了办法,萧祁这样冷心肠的人,也耍起了无赖。

若是从前的我听着这种话,只怕会欢喜得睡不着觉,可眼下却只余厌烦。

我讨厌萧祁打蛇随棍上,步步紧逼的无赖态度,也唾弃那个曾在他面前露出软肋的自己。

为什么。

凭什么。

为什么轻贱我?

凭什么不让我摆脱!

我忽生出股悲愤,一把掐住萧祁的脖子,将其按在了我的床上。

他的发冠撞在玉枕上,滚落到地上,银发散在我掌心,像垂怜我的月光。

我盯着它,只觉得它像刺,扎得我心口疼,叫我眼冒出热泪。

萧祁面色涨得通红,微张着口喘气,却半点不反抗,甚至还伸手来擦我的泪。

若是他推我,有一点抗拒的意思,我都能狠下心来,就这么扭断他的脖子。

可他没有。

他半点都没有。

他就静静地躺在我身下,任我将大半身子压在他身上,掐着他的脖子,扼住他的呼吸。

恍惚间,一点自我衣襟露出来的雪白纸张晃到了我的眼。

我喘着粗气从萧祁身上翻下来,一颗心狂跳不止,寸寸都泛着疼。

我将揉在衣襟里满是褶皱的信拿出来,还没拆开就已经开始战栗。

——信封上写着玄之亲启。

是黎楚川的笔迹。

是他给我的。

我攥着信,没有打开的勇气,唯有泪扑簌簌落下来,洇湿了信封上的血迹。

萧祁咳嗽着,从我手里抽走信封,撕开了,将薄薄的信纸展平了放在我面前。

龙飞凤舞的字力透纸背,寥寥数语,却字字都带着意。

是愧意,是悔意,是爱意。

杂糅在一块,就变成了浓郁得化不开的苦,蒙在我心头。

萧祁见我哭得伤心,便将我搂进怀里,温声地哄我。

他身上依旧有淡淡的雅香,那是瓜果甜香与草药香凑在一起的味道,两股极端的味道相撞,混出个雅来。

这个叫我处处提心吊胆的味道,是我原来的最爱。

我觉得讽刺,也觉得这香十分适合萧祁。

我从前的最爱,我如今的避之不及。

可不与它的主人一般。

我推了萧祁一把,从他的怀里退出来。

我用袖子胡乱擦干了泪,看向萧祁颈间的红痕时,一股疲惫感油然而生。

我叹了口气,“疼吗。”

萧祁一愣,转瞬又笑,“不疼。你能好受些就不疼。”

他的确十分了解我,知道摆出什么态度说什么,能叫我方寸尽失,能叫我将苦闷一股脑发泄出来。

“难为你们两个,一个用苦肉计,一个用激将法,将兵书吃透了,用十八般武艺来算计我。”我淡淡地说。

并非是我不气,只是我身心俱疲,没了再与他歇斯底里的力气,只能不痛不痒地讥讽几句。

像是没听出来我的嘲讽,萧祁面色淡淡,“能叫你好受些,这兵书倒也算有些用。”

我拉过被子盖在腿上,朝着萧祁摆手,疲惫地说:“你走吧,将萧何也一并带上,别再来北凉了。”

萧祁蹙眉:“阿之这是要赶我走?”

“不赶你走,难道还留你用早膳吗?”我轻轻扯了扯唇,“傀九也得伤一阵,应该也不会找你什么麻烦,趁着这个时候回上清去最合适不过。”

不正是因为萧祁。

黎楚川是傀九的弃子,萧祁也不例外。

想来就是因为没了依靠,这俩人才削尖了脑袋,要往我身边扎。

我自以为看得通透,萧祁却面露委屈,连眼圈都红了。

他颤声道:“你觉得,我如今来跟你说这些,都是因为……因为要避祸?”

“不是吗?”我笑得更深了些,“难不成,你是真对我余情未了?”

“萧祁,你可不是个会回头的性子。”

他了解我,我也同样了解他。

他认死理,他自以为认准了的事,他自认为看准了的人,不会轻易改变。

不然也不会在当年的我将下药一事查了个水落石出,样样证据都摆在他面前之后,他仍是以为我在栽赃陷害,任我百般讨好,也无动于衷。

后来他对那个女子下手了,我很高兴,我以为他终于知道是自己错怪了我,自个儿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却不料我等来的不是道歉,而是一杯掺了软筋散的酒。

就是这样绝情的人,如今巴巴地凑过来,说对我余情未了,还想与我再续前缘,我有几个胆子敢信?

“阿之……”

“萧祁。”我叹了口气,“你再纠缠,我立刻就杀了他。”

萧祁知道我做得出来这种事,还未说完的话立刻就哽在了喉间。

我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滚吧。”

说罢,我便躺下,面朝着床里,不再去看他。

萧祁还在床边站着,哀切的目光就落在我背上,带着温度,像是要将我盯出洞来。

我闭上眼睛,强逼着自己忽略他。

感受到我溢于言表的抗拒,萧祁轻叹,在我枕边放下了什么东西,而后转身走了出去。

直等门关上,我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略撑起身子,将方才压在身下的信纸扯出来,就着摇晃的灯火,将那字看了又看,瞧了又瞧。

直等到了天明,眼睛泛了酸,再瞧不清东西了,才将信纸折了几折,塞进衣襟里贴身收着。

“脏心烂肺的,又在算计我。”

我低声地骂,骂完了又笑,眼泪却忍不住落下来。

“还能再见。”

扫一扫,手机接着读